诗隐孟浩然——平海夕漫漫3

南风知我意

开元十四年年（公元726年）夏秋之际，孟浩然正在金陵一带漫游。一位年轻人知晓他的行踪后，慕名前来结识他。这位年轻人叫李白。只是他26岁，已经出蜀远游。满怀豪情壮志，刚刚在扬州散尽30万。对于年长自己12岁的孟浩然，李白倾慕不已，两人的邂逅让他欣喜若狂。 唐朝年间，瓦屋山曾是著名的道教圣地。开元十四年（公元726年），孟浩然和李白在金陵一带相识后，曾一路同游至这里。在溧阳县的北湖亭上，两人促膝而谈，是山光水色之间，李白情思迸发，向孟浩然赠诗，表达对他的敬仰。朝登北湖亭，遥望瓦屋山。天青白露下，始觉秋风还。游子托主人，仰观眉睫间。目色送飞鸿，邈然不可攀。壮夫或未达，十步九太行。与君拂衣去，万里同翱翔。 李白一生写给孟浩然的诗，留下来的共有五首。对于盛唐诗人，曾有人戏言；杜甫心中只有李白，李白心中只有孟浩然，而孟浩然心中却只有王维。虽是趣言，也在一定程度让我们窥见了这些天才诗人内心真正的喜好与向往。孟浩然和李白同游完溧阳已是深秋。李白欲北去，孟浩然则要南往越地，于是二人就此分手，依依惜别。对于两人的友谊这次同游仅仅是开始，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他们还将多次相见，留下更多传世的佳作。 与李白分别后，孟浩然一路前走且游由吴无至越。《与颜钱塘登樟亭望潮作》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照日秋云迥。浮天渤澥宽，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登庐山观钱塘海潮，登庐山，又在道家名山天台山驻足停留，遍游胜景。《晚泊浔阳望庐山》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城，始见香炉峰。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东林精舍近。日暮空闻钟。 开元十四年（公元726年）腊月，孟浩然终于自越州（今浙江绍兴市）扬帆于海前往永嘉，去看望他的好友张子容。在《岁暮海上作》一诗中，孟浩然记录了自己初次浮海时的心情。《岁暮海上作》仲尼寄已没，余亦浮于海。昏见斗柄回，方知岁星改。虚舟任所适，垂钓非有待。为问乘槎人，沧州复何在。 孟浩然28岁离开襄阳，从写《洞庭湖赠张丞相》开始，几乎是常年就奔波在各地，这种频率极高的奔波或者说是漫游，其实他的主要目的就是寻找各种入仕的机会，所以孟浩然他也不是像我们所想象的这种隐逸诗人。孟浩来一路东行，终于赶在岁末到达了永嘉，见到了好友。至景云二年(公元711年)在襄阳送张子容进京赶考后，两人已有15年未见。回忆当年在鹿门山一起隐居的日子，两人畅叙心怀。在张子容的府宅，孟浩然度过了这年的除夕。《岁除夜会乐城张少府宅》畴昔通家好，相知无间然。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旧曲梅花唱，新正拍酒传。客行随处乐，不见度年年。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仲夏，39岁的孟浩然结束了历时三年的吴越漫游，回到了襄阳涧南园。然而从越剡归来的孟浩然，并没有在游历江湖的过程中寻得内心的解脱。相反，在漫游途中孟浩然再会了许多昔日的朋友，他们或入仕或从军，而自己已经40岁了，两手空空，一无所获。躬耕田园之余，对无禄的不甘，开始在孟浩然心中剧烈的跳动起来。 开元十六年（728年）的大年初一，孟浩然写下了这样一首诗。《田家无日》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我年已强仕，无禄尚忧农。桑野就耕父，荷锄随牧童。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年。 终于在40岁的这一年，孟浩然下定决心不再被动等待几件，他要主动博取。我们今天说四十不惑。四十不惑可能对孟浩然来说，他也觉得自己想明白这个问题了。我应该去投入这个社会，找到某个平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就是我们前面一再强调的，中国文化赋予中国文人的那个宿命。我要实现这个属于很高尚的一种追求。那么还有一个中层的概念，就是刚开始他们家里从山东迁到襄阳，我们今天都知道搬家三年穷。那时候他家里很富裕，到了孟浩然时代应该是家道中落了。那么这样去做，还有可能一个想法就是振兴自己的家族。 开元十六年（公元728）七月中旬，孟浩然自襄阳启程前往长安，准备参加他人生中第一次进士科举。 开元十七年（公元729年），41岁的孟浩然在长安刚刚参加完正月的科举考试，正在等待放榜结果。在一首名为《长安早春》的诗中，孟浩然抒发了自己渴望金榜题名荣归故里的心情“何当桂枝擢，归及柳条新。”然而事实并不总能遂人愿，二月放榜，意外的孟浩然落第了。遭遇进士落第的打击，心情寥落的孟浩然，整日空寂无事，沉重的思想压力，让自甘落魄的孟浩然几近崩溃，不久病倒在客栈，幸好还有朋友王维时时劝慰。科举失败举荐未成，对于是否继续留在长安寻找机会，孟浩然开始犹疑。。在长安客舍的墙壁上，孟浩然写下了一首诗“久废南山田，叨陪东阁贤。欲随平子去，犹未献甘泉。枕籍琴书满，褰帷远岫连。我来如昨日，庭树忽鸣蝉。促织惊寒女，秋风感长年，授衣当九月，无褐竟谁怜。”"欲随平子去，犹未献甘泉。”啥意思？用了汉代扬雄的典故，扬雄当年在汉成帝游甘泉宫的时候，专门给献了一首《甘泉赋》。犹未献甘泉意思就是说我仍然没有成功，这个时候孟浩然的心情十分复杂的，因为功名不遂，所以说他又想愤然地离开长安还乡，但是他的心中却仍然承载着献赋，或者说是可能成功的这样一种侥幸心理。所以在这首诗当中，他的这种失意、怨尤、伤感、不甘等等，种种的心情就交织在一起。想归南山又想再试这样一种矛盾心情。 开元十八年（开元730年）的初冬，孟浩然已经在长安逗留了近三年的时间，仕途仍然无望，带着满身的疲惫，孟浩然决定返回襄阳。临行之际，告别王维。王维一连写了两首诗相送。《送孟六归襄阳》杜门不复出，久与世情疏。以此为长策，劝君归旧庐。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好是一生事，无劳献子虚。对于王维的劝告，孟浩然写了一首诗回赠。《赠别王维》寂寞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科考落地，一次次追求仕宦无成，还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孟浩然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回去见家人，原野苍茫，迷茫和羞耻感交织在一起。走到南阳时，突然下起很大的雪，孟浩然竟感激起这雪来。与其说是阻碍，倒不如说为自己送来了借口，这样就可以徘徊在路上，不用归家。“我行滞宛许，日夕望京豫，旷野莽茫茫，乡山在何处。孤烟村际起，归雁天边去。积雪覆平皋，饥鹰捉寒兔。少年弄文墨，属意在章句。十上耻还加家，徘徊守归路。”人的感情总是复杂的，自我之外，无人能逃脱别人的目光。回到襄阳涧南园的孟浩然，并没有如他写给王维的信中所说，“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与友人相聚畅游后，回到草庐独处时，萦绕在他心中的仍有对仕途的渴望，他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唐代的洛阳因毗邻长安的特殊性和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一度成为李唐王朝的第二座都城。 开元十九年年（公元731年）冬，唐玄宗因幸东都，使得文武百官齐聚洛阳，对于当时的士子来说，无疑这是一次极佳的干谒机会。孟浩然获知这一消息来到洛阳准备碰碰运气，再次寻找机会。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孟浩然此次洛阳之行除了多认识些新的朋友，在仕途上仍然一无所获，他滞留洛阳过起了年年白社客的生活。《李氏园林卧疾》节选年年白社客，空滞洛阳城。在洛阳的香山寺，在寻访故友僧人湛然时，孟浩然写了一首诗，在诗中他抒发了自己对真隐的羡慕和向往，最后写到自己愿身世两相弃，尽情的投入山林。《寻香山湛上人》节选平生慕真僧，累日探奇异。野老朝入田，山僧暮归寺。松泉多逸响，苔壁饶古意。谷口闻钟声，林端识香气。愿言投此山，身世两相弃。 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秋天，长安一带久雨成灾，孟浩然已经45岁了。10年求仕。他三次来到长安，六次滞留洛阳，均无果。疾病的困扰，加上秦中连绵的苦雨，孟浩然的仕进之心逐渐泯灭陡生去意。《秦终年苦雨思归》节选泪忆岘山堕，愁怀湘水深。谢公积愤懑，庄舄空谣吟。跃马非吾事，狎鸥宜我心。寄言当路者，去矣北山岑。 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秋冬之交，孟浩然与洛阳和长安永久的告别，沿途经开封涉水南下，再一次开始了山水寻吴越的漫游。《自洛之越》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扁舟泛湖海，长揖谢公卿。且乐杯中物，谁论世上名。”旅途漫漫，抛掉了仕进的烦忧。在山水田园间，一个风流高士的孟浩然逐渐鲜活起来。《早寒江上有怀》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日暮时分，孟浩然乘坐的小舟停泊在烟雨苍茫的水中沙洲，原野空阔。远处的天空仿佛比树还要低，江水清澈，一轮明月映衬其中。理想的幻灭，人生的落空，无边的愁绪在孟浩然心中升腾弥漫。《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容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有些孤独无法避免，但明月依旧在。惆怅总会消解。在襄阳，在涧南园里，还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世外的田园生活等待着孟浩然，那里荷风正送来香气，竹露正滴出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