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好容易捱到休假,赶忙乘车往回赶,到家已是近晚。一轮明月照耀着熟悉的小院,平屋矮墙悄然矗立,微风拂过,院中的弯脖枣树微微颔首,树叶簌簌作响,好似在呢喃细语着岁月的洗礼……</p><p class="ql-block"> 影壁后,忽然闪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来,尝尝我家这酸灵枣,刚摘的,好吃!”随着银铃般悦耳的话音,一捧饱满红润的酸铃枣已递到我眼前,月光下,一双含笑的大眼睛愈发清亮迷人。</p><p class="ql-block"> 是王姨,前院刘家新娶的媳妇!</p><p class="ql-block"> 刘家在我家隔着胡同的南边,3间砖包皮北房,六间房的大院,只有兄弟二人,都正值壮年。哥哥双喜是个健硕的农民,三十多岁年纪,不苟言辞。弟弟双福个子不高,二十七八岁年纪,荣复退伍军人,具说参加过老挝战争,记忆中一直笑呵呵穿着绿色的退伍军装出入匆匆。</p><p class="ql-block"> 听爸爸说刘家是贫农,父母辈住窑地乞讨过活,后来有生产队了,给分了这里三间土房一个院才算有了个家,也不过是拮据度日。也正是这个原因让双喜错过了娶媳妇的黄金年龄,成了当时为数不少的大龄剩男中的一员。前几年农闲时双喜跟人学了一手瓦工活儿,在周边乡里跟工建房,双福退伍回来后,兄弟俩合力翻盖了三间北房和门楼,刘家才有了现在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大院里刘家北房西边并排还有两间小土房,住着另家一个白了头发的孤寡老婆婆尹大娘,再西边一间就是那间砖胚门楼了。</p><p class="ql-block"> 因为父母都在学校工作,所以尽管前后院相邻一个胡同住着,却也跟刘家兄弟往来不多。不过刘家大院有两棵大酸灵枣树,那鲜枣儿熟透了赫红圆润,格外酸甜脆爽,比别家常见的金丝小枣要好吃的多。刘家院门又是栅栏门,刘家兄弟天天要跟着生产队下地干活儿,所以,那大院白天就偷偷成了我们一帮小伙伴的天下。刘家大院东侧南侧都被学校包围,整个白天,院外是上课的朗朗书声,或是课间噪杂鼎沸的喧闹,但在高深围墙的分隔下,刘家大院这边却是绿树成荫,杂草丛生,静谧幽暗,独成一方神秘的儿童乐园。</p><p class="ql-block"> 但是自从漂亮的王姨骑着戴了大红花的自行车来到刘家后,这奇妙的乐园时光便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 那是1979年的初秋,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那天的王姨,高挑的身材,穿着红花上衣卡其色裤子,梳着油黑锃亮的麻花大辫子,白晰中透着红润的秀气脸庞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煞是好看。那天双喜叔穿了灰色的劳动布衣服忙上忙下,双福叔笑呵呵穿了板正的退伍军装淹没在热闹的迎新人群中。</p><p class="ql-block"> 都说新媳妇好看,街上谁家娶了新媳妇本来也是个稀奇事儿。姐姐教室的小后窗正巧对着刘家北房,姐姐班上一帮小伙伴就常常下了课爬高隔着小窗看新媳妇。跟着父母在学校长大的我,也赶热闹踩着案板课桌爬上那窗户去瞧过,新媳妇窈窕的身影不时里外忙碌。</p><p class="ql-block"> 之后有一天的晚饭后,胡同里的邻居如往常一样来我家闲坐,大家借着屋檐下昏黄的灯光坐在院子里乘凉。天上一轮明月,在遥远深隧的星空中闪耀着如水的光茫。妈妈收拾着碗筷,让我和姐姐也去喊新媳妇出来玩儿,我才知道新媳妇曾经是妈妈在娘家附近工作时的学生,叫王淑凤,年方二十三岁。</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光明正大迈进刘家大院,却是这样不明亮的晚上。刘家院里没掌灯,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院子里新拉了晾衣绳,绳上晾着几件衣服,还有湿潞潞的新毛巾,空气中迷漫着花草的芬芳,和酸灵枣的清香,草丛中有蛐蛐儿的嘶鸣,和着甜丝丝一缕缕草香,随着微风浸人心脾。</p><p class="ql-block"> 听到我们的呼唤,王姨迅速倒掉水盆,轻快地迎上来,拉着我们的小手应答我们的邀约,临出门前,借着枝叶间斑驳的月光,又伸出白皙的手臂,拽着婆娑的树枝,给我和姐姐每个人的小口袋里摘满了好吃的酸灵枣儿。</p><p class="ql-block"> 之后的日子,王姨又来我家小坐过几次,平素深居简出,不常谋面,也未见过她下地出工。但从爸妈的谈话间,时而能听到刘家的话题。妈妈不时会提到王姨,也有夸双喜叔健谈了,但对双福叔的话题还只是穿着退伍军装笑呵呵进出匆匆……</p><p class="ql-block"> 后来,妈妈找出几件小衣服,说送去刘家。</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有一天,小伙伴们说去刘家看小孩儿,我恍然觉出已是好多时日没有王姨的消息,便也好奇的跟着小伙伴钻进刘家扒窗台。刘家西屋是新房,屋内北侧靠墙,是一溜儿依然崭新的米黄色组合家具,还贴着红艳艳的喜字,临窗的南炕上,铺着鲜艳的花布炕单。炕墙周边还是结婚的彩色贴纸,嵌着黑边儿,大气庄重。炕中央孤零零横着一卷儿小小的裹被,偶尔有两只小手像树枝般凭空伸出来舞动几下。那应该就是小孩子了。</p><p class="ql-block"> “是个丫头,我爸说可惜不是小子。”东邻家小六儿瞪着小圆眼睛,认真的说。他爸是村上的红白理事会长。</p><p class="ql-block"> “哦,新媳妇呢?!”我问。</p><p class="ql-block"> “让她(新媳妇)娘喊他弟来接走了,不让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在这住了些天咧,说好满月接去住住娘家,就一直不回来咧……”二丫补充道:“双喜叔去王庄,不让进门,下跪了,也不行。新媳妇抱着孩子也说不回来,她兄弟还打了双喜叔两拳咧……”</p><p class="ql-block"> 二丫是小六儿的四姐。</p><p class="ql-block"> “为嘛啊……?!”我懵了。</p><p class="ql-block"> “她(新媳妇)娘来伺候月子才知道,跟双喜叔过了,说丢人,不让闺女来了。”二丫继续:“双福叔有病,我娘说的,不能生孩子。双喜叔晚上不让他兄弟在新房睡,让他去那屋睡,他睡这屋……”二丫指了指东屋。</p><p class="ql-block"> “前了个(前天)求支书给接去…”大勇说:“支书骂双喜叔咧。”</p><p class="ql-block"> 大勇爸是生产队长。</p><p class="ql-block"> “嗯……二十多里地呐,到王庄还不让进屋,支书让双喜叔跪了,认错,她弟又要打双喜叔,我爸他们拦下了……”大勇继续道:“她爸出来,我爸他们才让进的屋。”</p><p class="ql-block"> “新媳妇一直哭也拦她弟,她娘还煽了新媳妇一巴掌哩。”二丫撇了撇嘴,“还不让(新媳妇)来,双喜叔说看看孩子,她娘说死了……”</p><p class="ql-block"> “嗯,我爸他们要回来时在院里听到有小孩子哭,顺着声音,找到她家院墙下,小孩儿在大(洗衣)盆下扣着咧,”大勇补充道:“支书让双喜叔抱了一起去找新媳妇喂奶,新媳妇要接,她娘不让。小孩儿哭,新媳妇也哭……”</p><p class="ql-block"> 后来,妈找出两双小布鞋,拿给了双喜叔,回来说,双喜叔兄弟俩出工,给了隔壁尹大娘一把房门钥匙,半晌中去帮着给孩子喂两回奶粉……孩子不太胖,但还好,睁开眼睛瞅瞅这瞅瞅那,又睡了……</p><p class="ql-block"> 又一轮酸灵枣红脸的时候,双喜叔的小孩子却生病不愈悄然亡故了……</p><p class="ql-block"> 不久,双福叔下地出工,癫痫发作落水而亡……</p><p class="ql-block"> 双喜叔曾几次去到王庄,却再未见到王姨。后来听说出嫁了,又嫁了个村支书……</p><p class="ql-block"> 一年后再听到消息,说王姨被送回了王庄……</p><p class="ql-block"> 双喜叔听闻后,邀了村干部,再次上门跪求迎娶,却始终未能见到王姨……</p><p class="ql-block"> 听说,又嫁去了远处一殷实的独子商户……</p><p class="ql-block"> 再一轮酸灵枣涨红了脸的季节,双喜叔跟建筑队去了外地做工,孤苦的尹大娘也已被邻人撮合嫁去了乡下。刘家大院再次荒芜了,杂草丛生,蚊虫出没,虽说依然是满树的酸灵枣,但惧怕蛇虫的小孩子们再不肯光顾。</p><p class="ql-block"> 刘家大院,真的再没有了半点生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呀,回来了怎么还不进屋!”一声呼唤将我从回忆中惊醒,妈妈欣开纱帘,快步走出来,接过了我手中的背包:“来来,进屋歇着……”</p><p class="ql-block"> 端着茶杯,我说又想起了酸灵枣儿和王姨。妈说,前些天又看到她了,半头晌儿(上班间隙)回家取东西,胡同里王姨迎面走来,背着个空粪筐,光脚丫穿着凉鞋,蓬头垢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妈:</p><p class="ql-block"> “周老师,你知道刘双喜去哪了吗?”</p><p class="ql-block"> “淑凤啊,你怎么来了啊?!”</p><p class="ql-block"> “我来找刘双喜!”王姨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他对我好!”</p><p class="ql-block"> “平时我没见着过他,说是到外地跟工去了。”</p><p class="ql-block"> “哦,我等等。”王姨眼睛茫然的盯着妈。</p><p class="ql-block"> “这好几年了,一年年的见不着个人呢!”</p><p class="ql-block"> “嗯,我等等,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她娇羞地笑了,坚定地喃喃自语着,“刘双喜对我好…只有他对我好……”</p><p class="ql-block"> “你这是从哪来啊?!你不是又结婚了嘛,找他还有事儿啊?!”</p><p class="ql-block"> “刘双喜对我好…只有他对我好……我等他……”她讪笑着,自顾自的嘟囔着。</p><p class="ql-block"> 中午下班,王姨还在……从胡同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踱到这头……</p><p class="ql-block"> “别等了,一年年也没见过人回来…”妈劝道。</p><p class="ql-block"> “我等等,再等会儿……”</p><p class="ql-block"> “他一个人了,出外地跟工,听说这房已经卖了啊!那样他就不回来了。”东邻二小儿站自家门口闷声说道。</p><p class="ql-block"> “我等等,没准儿就还会来……”</p><p class="ql-block"> “来家里吃口饭喝点水吧?”妈劝道。</p><p class="ql-block"> “不了,我等等,别让他回来看不着我又走了……”王姨一脸的神秘,坚定的说……</p><p class="ql-block"> 下午放学,王姨还在胡同里徘徊,依然不肯离开刘家门楼儿……</p><p class="ql-block"> 妈瞅着她的神情状态,有些担心。</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妈再出门,已不见了王姨踪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思而不语,念而不忘,想而不见,又爱而不得,终归是意难平……</p><p class="ql-block"> 既想纠缠你,又想放弃你,既想做到和你不再联系,又怕和你没有关系,既想退出你的生活,又不想真的失去你,舍不得却又得不到。曾经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到如今也不过是,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p><p class="ql-block"> 才知道情若能自控,要心有何用,心若能自控,何苦要心动,情到深处最深时,爱到深处心最痛!</p><p class="ql-block"> 可叹世间万物三千果,唯独你俩没结果,可惜爱不逢时,只剩煎熬……</p><p class="ql-block"> 你们没有不甘心,只是这个结局配不上当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你们都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所以该遗憾的人不是你们。这世间本就多的是空手而还,意兴阑珊。白头并非雪可替,相识已是上上签。有些人不属于自己,但遇见过也算是一种成全。</p><p class="ql-block"> 过去的风吹不到现在。岁月的长河里,红尘漫漫,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过去的过不去的,最终也都会过去。天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天无道,又何妨不去遵循自然,顺应天命?!</p><p class="ql-block"> 把自己还给自己,把别人还给别人,让花成花,让树成树,从此山水一程,再不相逢……</p><p class="ql-block"> 愿你们:</p><p class="ql-block"> 风起花落,</p><p class="ql-block"> 不见、不欠、不念!</p><p class="ql-block"> 从此作别</p><p class="ql-block"> 这庭院深深!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right;"> 1993年9月于南皮县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4年8月修改</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图片来源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