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和她的父亲—— 青春手记 文字:杜小华 图片:杜小华

海天一色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女儿说,东北虎要到东北去看,草原要到呼伦贝尔去看,最美的湖要到天池上去看。这趟壮游还不错,上至“末代皇帝”下至套娃,从满洲里到中央大街,从谷爱凌跃起的东奥高台到拉起铁丝网的界桩,都看了。说完她趴在高铁小桌板上睡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是今年她的又一次“大手笔”。好久以来,我边缘化了家庭游的参政权,话语权和知情权,职责分配是负责一个箱包,口令是跟倒走,后果是加速痴呆。一家五口,每每甩我气踹嘘嘘大智若愚者于后,女儿还不停地在催:跟上,跟上。倒霉了才跟上,身不由己一路就为了跟上。当年就为了牵你的小手,蹉跎了半生的昂首阔步。</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在家一切都可以慢慢的来,慢慢的走,慢慢的写,文章老了青山还在。而今出得门来,老夫不惧烈日高坡陡坎,一路走得不屈不挠。泛漫的目光,应接不完前呼后拥的景色,窃以为这镜头就已登峰造极,继后载着不可思议的美,闯进了波澜壮阔的蓝天白云草原和潀流,几辆甲壳虫般的小车前档玻璃映着一轮红日向你驶来,开车的不是美女也是帅哥,不是大笑也是在拍照,还不醉?一起来,我哼起那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心已醉得一塌糊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车靠了路边,下车的声音带点横行霸道。好歹有些准备:帽子戴头上,水杯挎肩上,墨镜架额上,早已森严壁垒,脚未动,嘭的一声门已关。跨出一步,车头车尾的找,风吹草低,人已缥缈彩云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女儿当过秘书,速度永远打前站,行程策划得天衣无缝全天排满。火车起点终点、坐号车厢、入住宾馆、中餐晚餐、租车约车、路途时间、看什么、看多久、门票预约、订餐付款 ...... 感觉眼花缭乱。身份证拿出来,身份证放回去,到底出来是享受还是抢时间?只要一下车,她提速在瞬间,找她在层层背影之外。</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行前一周,女儿视察我的行囊,摇头。隔天取回一堆快递,你的。我看了说都有,没有说要买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你那个保温杯不合适,火车上冷起慢,旅行杯才适合,你不需要去拿放大镜,绝对的好品牌。小米内存大,专门用来拍照,老手机也带上。穿有帽子的外套,带雨伞,那边早晚只有十几度。鞋子是既防水又防滑的,草原上穿。带我的相机,给你准备了两块电池两个滤镜。那边吃的不好消化,带上必须的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拿她的我行我素无可奈何,我把“浪费品”鼓鼓囊囊塞进箱子,耿耿于怀之中还未出门,已有了八百个不愉快!</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好不容易抢到希尔顿家庭套房,小朋友打开房门手舞足蹈,三下五除二瓜分了房间。我的卧室包括大客厅和沙发,求之难得的宽敞。一路的宾馆,没有见过第三张椅子,眼前能有这样的格局,倒头就睡成本太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女儿坐下来抚慰道:爸,一路上催得您紧了些,就该这样,我看你一天窝在家里越来越慢。有了这句话,顿感老爸的地位会发生在时隐时现之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一路琼浆玉液,哈尔滨喝冰啤,马迭尔西餐厅喝伏特加、室韦界河小镇喝呼伦贝尔白啤,现在桌上摆好了“铁木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举杯的话题是额尔古那河右岸。我说迟子建这回占尽了题材和语言,没有人可以像她那样有血有肉的了解“右岸”,比如她写达西和他的山鹰,写驯鹿和锯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女儿并没有完全赞同:不可忽略人家的文学功底和叙事节奏的一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说文学功底和语言比作者强的不是没得,但是写不到她这份上;单说那文字的漂亮,你看不过十行,突然间就想给它一巴掌,拍亮它十盏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女儿点头,也还是:作者是从内心里面唤起的经历环境和情感,不仅仅深入生活,而是“生在其中”;不只是站在旁观角度写人,而是写的她“自己”,用乌力楞的语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对了,对了!就是写的她自己!像高尔基和曹雪芹。我搬出自己有限的阅读。</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女儿呷一口酒,站起来开始比划:昨天经过的额尔古那河右岸,是小说发生的地方,也是作者把它写出来的地方。她传递的原始民族和原始右岸,从广度和深度上都是无人比肩的—— 所以,你看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看鲁迅《关于小说题材的通信》,看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还看不过来,《右岸》我还没有看完就急倒看“跋”,感觉整个一部回忆青春往事的宏伟史篇。我的习惯是先看后记再看前言——刚才好像你在给我上课?有点像陈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你看你看,一说到文学,你的思维飞快,酒也喝得快,这才是生活的节奏。</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对话的语境让我开始警觉:女儿是文学双硕士,与她空间展开还当审时度势,就像我拍的天池,总觉得随时都会山雨欲来——-现在是学院派和曾经鲁讯文学院的函授青年,在长白山上静静的夜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来自长白山的夜晚,真该喝一斝“铁木真”,尤如“右岸”的母亲喝了桦树汁,“像久居黑暗中的人突然间见到了阳光一样,无限陶醉地眯着眼睛。” 我也正在陶醉中,想眯会眼睛:人已微醺—— 欢乐之谈如金石琴瑟,血脉图谱更加畅达愉快,生活的节奏转念之间楚楚动人,几十年的父与女,今晚“萍水相逢”,幸哉乐哉,长白山上有好酒!</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们就坐的客厅太宏伟了,有点像鸟巢里面的贵宾接待室。此时此景,我不由自主想借用新闻报道的语言:今晚的夜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双方就各自关心的领域,包括静静的顿河,西厢记或呼兰河传,以及苏东坡和余秋雨的著作,深入的探讨和交换了意见;彼此还共同回顾了昨天参观中国现代文学馆的收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女儿已一脸酡红,四壁灯火璀璨,阳台外的白桦林在夜风中婆娑摇摆——旅途中的灵感就是这样的出乎意料,现在,就在刚才,我突然想到应该感谢今晚的家庭套房。</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三十年前蜗居在单位的小房。女儿在准备春游的东西,我正处在经济上和精神上都“超负荷”的心力疲惫。80年代末,改革遇到了相当大的困惑,上半年闯物价关,形成了抢购风,好东西烂东西都没抢着;下半年全面紧缩,整顿经济秩序,降低产量成了报纸上的好消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两口子的收入就看基本工资+物价补贴+效益工资,这个月没得奖金,年终奖还是个未知数,女儿才交了校服和春游的钱,安闭路天线又遭了一百八,还要筹措下期文学院函授费......增不了收只有节支,除了油盐柴米,其它都要紧缩。有人说我们是“背了时”的一代。楼下有人扯了嗓子在唱“一无所有”,前几天还唱的“跟着感觉走”,估计是没了感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家,我心情沉重,正处心积虑在寻找空间。女儿举起瘪瘪的包,仰起头问:爸爸,我就带这么一点儿东西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不就走一个动物园吗,还带那么多干嘛,爸爸二年级走渣滓洞白公馆,老师说背一壶水带一毛钱就可以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去去去,又摆你那烂龙门阵,一天在纸上划划划,没见你划出点名堂出来,看人家小李,打一捆小葱地下摆堆堆都找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爸爸,我旅游回来会写一首诗。或者是写一篇散文。我有点相信。上次家长会完了,一拥而上围堵老师“交流”,老师拨开人丛走过来:家长您请回吧,你的娃娃乖,没啥需要说的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爸爸,我还是写篇散文算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乖!叫妈妈再给你装些巧克力饼干。写好了给你买个洋娃娃。看着女儿的包在妻子的念叨中鼓了起来。我闪进只容一人的“厨房”,从橱柜中取出路遥的《平凡的世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爸爸,小狗会骗人吗?女儿跟了进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你怎么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为什么都说骗人是小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不,经常是人在骗小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小狗它知道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有时候它不知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哦!可怜的小狗,被骗了还不知道。</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孙女是承了些衣钵的,包括喜欢小狗小羊。这次出来《草房子》在车上一路的看。想起女儿当年还想读博留学,我以死相谏:你得承上启下,先读好自己女儿这本书。她一鼓作气,把小朋友带成了学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老师到五年级已用尽了褒奖。《中华好家风》一等奖,老师说你们一家人都牛;《毛泽东崇高精神风范》一等奖。老师说我辅导不了你了。奖状摆一地,背墙而立框不进来。多亏老师早打招呼:你就参加市一级的哈,学校的奖把机会给别的同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现在她的作文已不对我开放,我想偷窥她的状况,她关上本子。我假装生气拍她,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家伙。她眼一瞪一笑:“文无定式,诗无达诂”。再要不耻下问,侠女已无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毕业季,老师紧紧挽着“学霸”,又搂又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次路过北京,女儿率领一家人作客导师家。女教授一开门,见了女儿就一抱,照像又一抱,临别再一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咋回事?娘俩的待遇都一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经常落在后面,看两人的背影,两鬘马尾一齐飘扬。</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四点多钟已是长白山的清晨。想小学三年级,我一篇“天空的鱼肚白泛着银光”的作文,成了年级范文。现在天空的鱼肚白是看不出去的,白桦林像块幕布,挡完了我的视野。酒店的阳台挂一竿子发现了洗衣机后洗的衣物,云霞给桦叶染了红,树杆依然白得伟岸,衣服回了潮,染了味,像是凉在白桦林子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追逐迟子建诞生“右岸”的“种子”,我们也是八月份来到了内蒙古,第一站也是海拉尔,接下来的几天中,我们也是驱车去了满洲里,也穿过呼伦贝尓大草原.......一切都是一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一路旅途的结局,是铁轨铺满了文字。疲沓变成了澎湃, 除了火车一切都依依不舍——斯诺故居、中国现代文学馆,溥仪伪满皇宫、太阳岛、白桦林,天池和草原,最美边防公路、长影博物馆,首钢旧址,北京珐琅厂以及中国的三个口岸———文物、人文景观,工业遗产都囊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高铁不再轰轰隆隆,但依然摇摇欲睡,方便面的味道环绕车箱,似睡非睡正好进入梦臆:我梦见自己摇摇晃晃,桦皮为舟,划过成吉思汗的拴马桩,人静,湖静,掬一捧冰雪的湖水,指间却泻流一丝温凉,何唯我,欸乃声声独人一舟?埼岸听女呼:你-已-入-镜-呼-伦-贝-尔-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天空的太阳泛着银光,湖中之我,我中之湖,桦皮小舟飘向了蜿蜒的额尔古纳河,河水裹着狗鱼和哲罗鱼一齐向我涌来——-醒了,女儿巧笑倩兮,我怀疑这一路的来由,是她有意为我的?</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醒过来又回到梦:白桦林其实是挡不住视野的,在伟岸挺拔的后面,有着一段又一段看过的风景和青春的回忆,就像女儿和父亲之间,除了“背影”,或许还有心理上的对应和更多的交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年轻时爱一个人,也许是由崇拜开始。老了开始进入耳聋眼瞎脾气见长的初级阶段,有了谁也不怕谁的勇气。女儿倒是更会理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给孙女烧桂鱼,端上桌等哇塞,小朋友咧牙,酱油放成了醋;重新汆水,端上桌,一口吐出,外公还是放的醋!老伴说老头你完都完了,叫你莫把笔记本架在灶台上,你谨防我们换厨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女儿不参言,只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以一种“文学即人学”的眼光,洞察了我的“处境”:人到黄昏、能走非走的时候,最难将息——-寒暖有意,点滴有情,守着快乐,我父女俩,怎一个喜字了得?</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