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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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山根

土坯，顾名思义就是用泥土制成的坯。

小时候，村里人穷，没有钱买砖建房，多是使用这种建筑材料。即使用砖，也是精打细算，除了地基用旧砖，地基以上1米多处和梁垛用新砖，其余部分均用土坯。如果经济条件好一点的人家，整个房子的外墙用一层砖包住，里面则用土坯。建好房子后，墙里墙外还要抹一层掺有麦糠的石灰，防止雨水潲墙和反潮掉土。带有土坯的房墙较厚，虽然土气，但冬暖夏凉，住着踏实。

土坯的另外一种用途就是盘炕。那时，家家户户都有炕，主要用于睡眠和取暖。这种炕为火炕，用土坯搭建，由锅灶、炕体和烟道三部分组成。锅灶后面有一通道，直通炕体。炕体以土坯作骨架，前后左右通透，便于热气扩散。炕边多是用一层砖包装，炕板用土坯平铺，并用带有麦秸或麦糠的黄泥抹平。烟道从炕体引出，伸到屋外。以前做饭、烧炕用柴火，后来换成了无烟煤。火炕是谁发明的，无从考证，但它绝对凝聚着祖先在自然活动中的勤劳和智慧，有着家的感觉和温度。经过多年焑熏火燎，火炕中的土坯变得黝黑，每隔两年都要清理一次。火炕实在陈旧、无法使用，就把它打掉，重新盘炕。打掉的土坯，是非常好的农家肥。　　

建房、盘炕用土坯，就要脱坯。脱坯是一门技术活，非常讲究。一要选好土。我们村北有两处几百亩大的水坑，是村里人常年取土留下的，雨季时满坑是水，枯水期坑底干得翘起一层泥片，像一片片不规则的鱼鳞，但黏性大，比较柔软，是脱坯用的上等原料。二要和好泥。将黏土挖好后堆起来，中间扒一个坑，用水洇透。第二天，像蒸馒头和面一样，把洇好的土反复倒腾、摔打，既不可太硬，又不能太软，直到能保证脱出的坯不变形为止。三要平好场地。在泥堆旁边，选择一块合适的场地平整好，以利脱坯。场地大了，提泥路程远，容易疲惫。场地小了，盛不下脱的坯。

脱坯用的工具为坯模，模具大小，根据建房的墙厚程度而定。我们那里建房，一般采用1.2尺厚的墙（相当于40厘米），模具的长、宽、厚，分别为50、40、15厘米。如果墙外需要包砖，模具的长、宽、厚，则降低到40、35、15厘米。模具材料采用结实耐用的榆木或枣木，结构为长方形，有四个边框，漏底，两头系有提绳。另外，还要准备一把铁抹子、一根钢条。

脱坯需要集体力量和团结协作精神，往往是掌握模具的一人，装泥兜的一人，抬泥兜的两人。此外，再配几个人，轮换着干活，以保证脱坯不间断。

脱坯时，装泥的人首先用铁锨把泥装在泥兜里，让抬泥兜的人把泥抬到模具边，倒入事先摆好的模具里。掌握模具的人用右脚把模具里的泥稍微盘腾一下，用抹子抹平，然后用钢条围着边框划上一圈，让泥和模具分离。接着，拿起提绳，轻轻一提，一个坯就脱成了。如此反复，一天能脱几百块坯。

脱坯是一种非常苦累的活，抬泥者马不停蹄、来回奔跑，掌握模具者左右开弓、弯腰拾掇，一天下来，腰酸背疼。老家有比喻四种难听声音的顺口溜“猫头鹰笑，老驴叫，打刷锅，伐锯条”，也有总结四种苦累的农家活“打夯，脱坯，割麦，掘地”。由此可见，脱坯之活的苦累劲，而这种苦累，只有庄稼人才能够体会到。　　　　

脱坯的时间，都是选择在风柔、光足、雨少的春季。土坯最怕遇到阴雨天，否则，辛辛苦苦脱的坯被雨水一浇，就不能再用了，还得找人重新脱。有时半夜来雨，全家人都得急急忙忙往脱坯的地方赶，用麦秸等防雨物盖住坯，把损失减少到最低。

等到两三天后，坯基本挺实了，这时要把它一块一块掀起，侧立在原地，通风晾干，并用小铁铲把其四周凸出的部分切掉，以保证坯规规矩矩，便于将来建房。一周后，在晾坯的地方，垫出一块高地，将风干得差不多的坯，一层层摞起来，形成一道道坯墙，等到建房时使用。

摞坯也有讲究，底部先平铺一层坯，然后从这头到那头将坯依次立着排列，坯与坯之间留有6厘米左右的缝隙，利于通风。每层排列完后，放上几根干燥的玉米杆或高粱杆，起到隔离和通风作用。之后，再在玉米杆或高粱杆上，排立另外一层坯，直到摞完。每道坯墙长约15米、高约1.5米，顶部搭一些玉米杆防雨，坯墙两头用几块坯斜着支撑，以固定坯墙。

修房盖屋是农村的一件大事，在老家，不管谁家脱坯，只要请人帮忙，都是义不容辞参加。即使主家没有打招呼，若自己知道了，也会自觉前去帮忙。这种纯朴的乡情，折射出了老家人的热情、厚道和宽广的胸怀，让人感受到了邻里关系的和谐与纯真，如同一股春风吹来，心里倍感温暖。

我经常和小伙伴在脱坯的地方玩。一来这里地势较为平坦，玩耍时不容易崴脚，二来草肥蚂蚱多，坯墙上的空隙还可以当作瞭望哨，玩耍起来挺有意思，但有一次却玩出了事。　　

那天，我们八个小伙伴分敌、我双方，每方人员为四人，玩打仗的游戏。坯墙作为制高点，为敌方阵地，我方在300米外发起进攻。我方人员全部带着用柳条编制的伪装帽，口袋里装满坷垃块，一路奔跑，向坯墙冲锋，并高声喊着：“冲啊――，冲啊――！”离敌方阵地30多米处，猛地掏出坷垃块，作为手榴弹向敌方投掷。敌方也不甘示弱，躲在坯墙后面，用坷垃块奋力还击。一时间，坷垃块好比雨下，交错落地。最后，我方胜利攻占敌阵地。二胖迅速爬上坯墙，左手叉腰，右手向前举起，学着电影里指挥员的动作，大声宣布：“我们胜利了！”可能是过于激动，加上自己肥胖，从坯墙上下来时，一脚踏空，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嗷嗷直叫。结果是不但崴了脚，而且还摔伤了胳膊，他父母狠狠地教训了我们一顿。从此之后，我们再没有到这里玩过。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现在老家生活条件好了，建房砌墙都是采用红砖、沙子、水泥，有的街坊还全部使用钢筋水泥，建起小洋楼。村里土坯屋没有了，土炕也已绝迹，脱坯技术更是失传。我们这一代人，只能把土坯作为一种回忆和文化细细品味，它毕竟为村里人遮挡过风雨、抵御过寒冷、传递过清凉，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忘的岁月。

（此文系作者《乡村纪事》系列之一，（载2024年8月20日《河南经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