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葡萄

敬亭书斋

暑热褪去，秋风又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植物的气息。在这铺天盖地的气息之中，最浓郁的便是葡萄。这是一种穿透山谷、跨越河海的奔涌，刹那间占领了人们的嗅觉，视野。继而以塌方之势占领了整个身心。

秋的主页，在更多的平台上是被菊、桂、枫等占据的。但在昌黎这片土地上，却有着不一样的专宠，那便是葡萄。

阳光，砂砾土，和吹过旷野的海风，构成昌黎独特的小气候，为这个小城度了金身，也同样为这个小城赋予了丰盈而富庶的强大内心，她的灵魂，便是葡萄。

漫山遍野的葡萄，房前屋后的葡萄，仿佛葡萄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在哪里都能葳蕤繁茂，蔽日遮天。攀爬的葡萄秧，连绵的葡萄架，为我们撑起一片浪漫的诗意的天空。

葡萄很小，以粒为单位。一粒葡萄入口，不多不少，刚好充盈整个口腔。果肉的甜美，果皮的酸涩，果核的粗厚，结合到一起，便把每一个味蕾都调到兴奋的状态。嘴仿佛是一个容器，被塞满再塞满。

大多数昌黎人吃葡萄是不吐葡萄籽和葡萄皮的。这让人感觉有点”吃相难看”，其实不然。这更像是一份纯粹的爱，是情人眼里的西施，是青梅竹马的不离不弃的相伴。

葡萄虽小，却以串聚集，有聚沙成塔的精神，有海纳百川的气魄。一串一串的葡萄，挂在葡萄架上，整齐，团结，优美，很像群居的我们，既自律又相互成全。它们一起开花，一起成果。一起变色，一起变软，一起把甜美呈现给这世上的有缘人。

葡萄的一生，总带给我无尽的思考和联想。葡萄的生长，是从扦插开始的。每年的秋后，所有的葡萄采摘完毕，那些被剪下的多余枝条，被剪成一段一段的扦插枝，便开始了新一轮的生长。它首先向下扎根，再抽枝散叶，扎扎实实的开始成长。

培育过葡萄苗的人都知道，如果刚扦插的枝条就开始长叶，那么这枝条是成活不了的。它太着急消耗母本的营养，而忽略了发展自身赖以生存的关键——根，那么，母本的营养很快耗尽，随之而来的便是死亡。

葡萄，在其一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是励志的。在耿氏酒堡的地下酒窖的入口处墙壁上，挂着两个标本葡萄根。还搭配了一个小木牌：

两个标本葡萄根，一个浅来一个深。

深根全靠自己长，根浅只因化肥狠。

解释一下就是，葡萄在生长的过程中，需要不断的靠跟从土壤中吸收营养。自然生长的葡萄根，会不断地向下，生长，汲取不同土层的营养，同时也使得自身越来越强壮。而人工施了化肥的葡萄，葡萄根会持续的耽迷于在浅层的肥料中的营养，而不再向下扎根，就像人的成长，条件优越的孩子，会迷恋停留在舒适区，而丧失了吃苦耐劳和开拓进取的能力。普通人家的孩子，却在自强不息得拼搏中是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

葡萄的成长，除了需要土壤提供的营养，还需要阳光，和空气。一方水土养一方葡萄，这便是小气候。科学的说，昌黎的小气候是好的。被专家称作葡萄的3S产区（ sunshine,sea，sand）即阳光，海洋，砂砾土。这三者的完美结合可以为葡萄的生长提供良好的环境，从而生产出优质的葡萄。

然而理想与现实总是存在着侥幸也存在着差距。有风调雨顺的幸运，也有暴雨冰雹病虫害的困扰。每一株葡萄都在努力生长，每一个种葡萄的人都在用心呵护着他们的葡萄。他们把自己的命和葡萄的命紧紧联系在一起，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葡萄。他们期盼着丰收的时刻，那是他们一年辛勤劳作的成果。

当即将成熟的葡萄被冰雹打的稀碎，每一个种葡萄盆的心也一定是稀碎的吧？我亲眼目睹过那种绝望，不能劝也没法劝，只共情满心的惆怅和悲伤。所以每一个秋天的丰收都值得赞颂，每一架葡萄都值得敬仰。

成熟的葡萄是一件人与自然共同打造的作品，采摘，收获，销售，便是最快乐的奔忙。然而，好的收成不等于有好的收益。葡萄的采摘和销售有着极强的时效性。”谷贱伤农”是比冰雹和病虫害更严重的灾害。

于是，葡萄酿酒就是葡萄羽化成仙的过程。当种葡萄的农民不再因为限时销售而感到紧张，而是把新鲜采摘的葡萄直接送进生产车间，加工酿造，葡萄的生命也因此变得从容而有尊贵。

是啊。酿造，是多么神奇的工艺，它让葡萄实现了生命的涅槃和升华。当葡萄经过破碎，发酵，沉淀，静置，过滤，橡木桶冷藏等一系列工序的打磨与修饰之后，葡萄酒就像是一个落落长大的姑娘，飘然欲仙，超凡脱俗。那是一种褪尽繁华之后的纯净，那是远离尘嚣之后的安然。

岁月的沉淀赋予了葡萄酒丰富的层次和独特的韵味，每一瓶葡萄酒都像是一个有故事的灵魂，等待着被人品味和解读。此时的葡萄酒，不再像刚刚成熟的葡萄，急切而慌张。她们开始不慌不忙，不在意别人的说长道短，把一切话语权，解释权都交给了时间。时间可以证明一切美好，时间可以成就一切美好。

在耿氏酒堡，有幸品尝到一款被叫做”耿氏之王”的葡萄酒。那是耿堡主在酒堡创办之初，用精选的自家葡萄园的葡萄，亲手酿造的葡萄酒。老耿顺口溜这样描述这款酒：

一九九六丙子鼠，传统技术酿点酒。

陶土瓦罐是容器，设备只有两只手。

虽然设备简陋，工艺简单，但这酒，颜色明媚，口感醇美。让人久久回味。

葡萄的成长与酿酒的过程，恰如人生的磨砺与沉淀。在当今快节奏的社会中，我们往往急于求成，却忽略了积累与等待的重要性。葡萄告诉我们，唯有经历风雨，方能成就美味与芬芳；人生亦如此，唯有历经沧桑，方可收获智慧与成熟。

曾经写过一首诗，叫人生如酿：

经历了冬春夏秋

经历了世态炎凉

葡萄离开葡萄秧

去了一个让生命脱胎换骨的地方

不再抱残守缺

不再固执狭隘的思想

打碎原来的自己

重塑一个全新的模样

破碎惹来的非议

发酵招致的毁谤

还有长时间的静置

让路过的行人抛来多少不屑的目光

葡萄自有葡萄的信仰

如涅槃的凤凰

抛却了脆弱的皮囊

那一个重塑的灵魂已是器欲难量

一生一事，

把自己投入一场酿

三生三世，

把人生醉在一场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