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人之四十八——李武坤

程鹏

　　我二舅李武坤是这个世界上最看不起我的人，但他也不是势利之人。他在人前人后总是说，你混的啥？你在深圳混得很差。别看他残疾（因小时候小儿麻痹症落下了腿疾，并不是很严重），时常看不起人，又是他精神上的残疾。

就因为他落下看不起别人的精神残疾，在北京却被老板看不起。老板财大气粗，也是经常看不起人。两个看不起别人的人，最终产生了矛盾。

老板说，你去别人工地，没人要你干活。

二舅虽然残疾，但做事并不落下常人。但他精神上的残疾，看不起人惹恼了老板，两个人思想不对路。

我也是被老板看不起的人。所有人都巴上去舔他，只有我会反抗他。他看不起人，我选择了退路，来到深圳。

二舅也来到了深圳，他在老虎头上扒了一层皮，因为工伤找老板索赔成功后，选择了不再去北京。

二舅李武坤和我母亲是同一个爷爷的后人，血缘关系更亲了一步。虽然，二舅平时很抠门，但是，每次，他在工地上煮了饭，就喊我吃饭。虽然，他看不起人，但是亲人他还是认的。

他到了深圳，我知道后，常常会叫他去干活。他在北京学的是水工，到深圳搞装修，电工的活很多。二舅虽然残疾，但很聪明，一学就会了。

我在建设集团搞了一个项目，就把二舅叫过去了，他除了做水电活外，还帮我做杂活，也帮我管理现场，我在外面多半是买材料，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和甲方沟通。

二舅做事是一把手，尽管残疾了，把装修现场弄得妥帖。

项目完了后，我就不知道他去哪里干活去了。做装修都是一种散合作，有活时，大家拧在一股绳子上，没活时，就像浮叶散开去，又有活时，再像绳子拧起来了。

那些年，我真像浮叶，飘飘摇摇不知道去了哪里。

又热爱文学，本来小说的人，东飘西荡，写起了诗歌。

二舅，知道后，他说，不务正业。也的确是，年轻时，追求文学的个劲，超过了耗在装修上的力气。

那时，会认为，文学才是真理。也总是在文学上学到的东西拿来衡量残酷现实的社会尺码。所以，我的二舅说，你混得差，在深圳混得很差。

二舅做了返乡一族，因为他残疾，对于装修群体来讲，还是有不便之处。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靠卖力气挑沙上楼，这是他残疾带来的，也不能像我一样跳跃在甲方之间做报价预算，文化的不足，也成了他的软处。

二舅漂亮的退出了深圳，回家照顾老母亲。我的幺外婆，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因为年迈，需要人照顾，大家都在外面打工，这事就落在了二舅头上，其它人，出钱，二舅，出力。

我在县城报社呆了一段时间，因为报纸栏目需要，调查返乡青年奋斗的精神，二舅成了我的采访对象。

我去采访他，他望着我笑过不停，他笑得皱纹乱了，露出的牙齿真难看。

他捂着嘴说，你做了记者。他捂着嘴，笑，又转过头去，又转过头来，笑，又是捂着嘴。

报纸出来，认识字的二舅看了，这次，没有笑。看了半天报纸，他说，你是乱写的，我哪有你写的过得那么幸福。

他说，你这是瞎写，以为上了报纸要给我弄点钱，你却写我过得幸福。他狠狠地说，用报纸指着我，你这样写我，有人给我钱么？我是残疾人？

他说，啥是个幸福？

他气得问我，我吓得躲。我说，你回乡娶了老婆。

他说，你没看出你二舅妈也是一个残疾人？指望你给我弄点钱，什么记者，我都看不起。

我说，你们两个都吃低保，就是幸福。

二舅其实很励志，除了在家照顾母亲外，还去烧电焊，我在镇上，经常看到他骑着摩托拖着电焊机。我看到他了，就喊，二舅。

他停下来，看到是我，说了句，回来过年了。又突地一声开走了。

我们家搬到镇上，其实，二舅他们早住镇上了。

我搬家时，把一本又一本书，望书架上放。我格外爱惜自己出的书，二舅看到我的书，又看到我的获奖奖杯。

他鄙视地说，有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和我一样住镇上。

看不起人，是我二舅的精神残疾。

2024年8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