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小瓷象

宫毅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面的电视装饰墙上有两档上下错开的装饰架栏，架栏上面摆放着一些装饰小件。所谓的装饰小件，不过就是一些红黑白三种颜色的陶瓷摆件，苹果、小羊等等不同的造型，造型都是左右对称成对的，颜色要么红黑成对，那么黑白成对，然而，唯独在靠边角的位置放置了一个小红象，行影落单地站在那里。小红象也是陶瓷做的，全身亮红，20公分高，四周边廓过度圆滑流畅，小巧玲珑，十分可爱。

我住在这里有二十多年了。记得是在春节前买的房子，第二年交付。当时请当地小有名气的“富博士装饰公司”装潢，老板娘亲自设计的：阳光下，紫檀的地板透着阳台玻璃拉门泛入的光亮，面西放置着休闲布艺沙发，对面是电视背景墙上，墙上设计有上下弧形支撑造型，当然，还有前面说的放置装饰小件的两层架栏。进门后脚下是半圆形的花纹瓷砖，围着瓷砖是吧台式鞋柜，换鞋时手里的包包或者其他东西可以惬意地暂时放置在柜面上，半圆形吧台鞋柜位置可以放置一盆人造紫罗兰造型的花盆，大厅为客厅和餐厅一体，方正的客厅的顶上有沿边吊顶，相接的餐厅顶部为带着背景灯的圆形吊顶，吊顶一侧放射形地埋入隐形长形灯盒，大厅和厨房之间有四扇中式玻璃门，靠边两扇固定，中间两扇为拉门。鞋柜对面面是一扇雕刻一幅富贵牡丹的玻璃玄关。房子为复式的，靠门一侧有螺旋上升的楼梯。屋内的设计全部为红樱桃的选色。楼栋的位置也很好，往东一里多路就是秦淮河，往西几里路就是长江边的滨江公园，骑自行车也就十几分钟，总之，对老板娘的设计，我是十分满意的，在当初不曾想过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我们这幢楼是小高层，不带电梯，当时的考虑是楼层不高，相对带电梯的楼栋，分摊面积少，没有电梯维护费用。我们那时候还很年轻，上下楼绝没有问题，之后，父亲和母亲常来串门，上下楼也没有什么问题，然而，没有想到，十多年后，一个常萦绕心头、深深的悔意却长埋于心里，难于消去。

父亲和母亲在八十年代末就双双退休，他们自己单独居住，退休之后，两回过几次老家看望亲人。等我们买房之后，他们也动起了改善居住条件的念头，三次买房换房，终于在2012年最后落脚在河西靠南的新百花园。两间朝南阳光充足的卧室，一间落地的阳台门对接这外面的阳台，是两位老人的卧室，另一间留给儿女，随时可以留宿，平时两人经常在这里晒太阳，下棋打牌娱乐；宽敞方正的客厅面南摆放着降绿色的欧式立腿沙发，沙发对面安放有电视柜和电视，圆形埋入的吊顶内环绕着背景灯。整体装饰简朴整齐。楼栋有电梯，每个楼栋有两个电梯上下，总共18层，每层两家；房子的地理位置也很好，出了小区右拐几十米就有菜场，小区门口就是公交车，而且地处和我们家和小妹家之间，有事情的话，我们来去照顾也方便及时。父亲和母亲对这套房子的选择还是满意的，每天早上，父亲下楼锻炼走步，平日里，两人到菜场买菜，菜场附近还有饭店，两人不愿开伙，就到饭店品尝美食。

2012年到2014年，我在北京工作，每周末都回家，而且都要来看望父亲和母亲，成箱地带来水果，足够他们想用一个多星期的，周末的时候，或者陪他们吃顿饭，或者带着他们到南京的景点游玩、在餐厅吃饭，品尝特色食菜。2014年后我回到南京，闲空时间颇多，陪伴父亲和母亲的时间也更多了。那个时候，应该是和父母相处高光的时候，每次出游郊游，远到溧水茅山，近到江北的不老村、珍珠泉等等，有名的地方去，不知名的地方也去， 父亲和母亲都是十分高兴。2017年初，不曾想母亲经确诊查出上身体出了问题，之后，在劝说下，做了化疗，病情才好转，2018年上半年，不想化疗失败，病情复发，目前的出行必需依靠拐杖了。祸不单行，小妹身体也出了问题，动了手术在家休息。小妹是妈妈的小女儿，自小就是宝贝，心痛的很。

有一天，母亲竟意外地和我说：

“小妹他们夫妻俩要我过去住，小妹动了手术，我拿钱让她找保姆，她一直不找，我过去也正好要看着她找个保姆照顾，照顾她。”

我实在不理解，对母亲说：

“你已经走路都困难了，还要到小妹那里照顾她？”

母亲执意要去，拦都拦不住。记得那天，母亲将家里所有的油米菜都带上，甚至洗碗控水的碗架也装上了车。不想两天后，母亲来电话，要我尽快接她和父亲回家。

我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的母亲。母亲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嘴角着意抿着，面无表情。我心里默默地埋怨母亲。

“ 母亲啊，你自己照顾自己都困难了，还要想着照顾儿女。何苦那。”

我安慰母亲。

“你哪也别去了，就到我那里吧，我给你养老吧。”

过了一会，母亲缓过劲来，面色显然变得活跃起来。

“好的，到儿子那里看看。”

从小到大，母亲对我的称呼改过两次，从小名到大名，这几年才改成了”儿子”。

母亲前几年换房子时，在我那里住过两三个月，母亲常说，喜欢我那里小区的氛围，喜欢的的房型，宽敞明亮，母亲后两次换房基本上参照了我的房型。

母亲用拐杖走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好久没有来我这里看看了。这次，跟着母亲后面，不想母亲依靠着拐杖，每上一层台阶都那么困难，上一层，歇一会，还坚持不要我扶，看着母亲上楼的背影，我不时地心酸和感慨。

“当初为什么不买带电梯的房子？”

难以言表的痛悔缠绕在心头。

终于到了家门口，我开了门，母亲看着沙发径直走了过去，一下坐在沙发上，粗粗地喘气，过了许久，母亲慢慢地缓过劲。

我带着母亲来到我们朝南的卧室，对母亲说：

“你和爸爸过来就住这里，我住在对面那间。”

母亲进屋后，走到飘窗前，说：

“你爸爸在家时，整天都坐在飘窗前看报纸。”

“把小桌子拿过来，平时可以下棋打牌。“

母亲的家里和我这里很相像，给我们儿女留的那间房屋，朝阳，也带有飘窗。飘窗前放置了一张小桌子。

我带着母亲来到西边朝南的小屋，对母亲说：

“我雇一个保姆，就让她住在这里，一天三顿给你和爸爸做好吃的。”

母亲只是笑着点头，没有说话。

“你还可以扶着楼梯到上面去，到顶上的花园看花。”

顺着楼梯可以到复式一层，复式上层有一个门，直通顶上约30平米的阳台，这里种着一些盆花，有月季、玫瑰，等等各种花草。

四处走动后，母亲回到沙发上。母亲颇有兴致，和我提起了上次住在这里的感受，谈到当时在小区花园内散步的情形。我们聊了许久许久。

我想，母亲这般的高兴，应该同意了我的提议，便高兴地对母亲说：

“今天就不走了，我下楼把车里的行李直接搬上来吧。还要什么，我明天到你那里去取。”

母亲听到我的话，依然掬着笑容，四周环顾，过一会对我说：

“儿子啊，你的心意，妈妈领了。”

“这里上下楼不方便那，我还是住我那里吧。”

我楞在那里，憋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妈，你不用下楼啊。“

“儿子啊，妈这病要常去医院啊。“

“妈妈，你不用去医院啊。“我心里明白，现在的妈妈除了将来住院，的确已经没有必要下楼去医院了，如果需要吃饭，我可以自己去医院代拿药，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母亲执意要回她的家。

“妈妈喜欢你这里的小区，喜欢住你这里，但是，不方便啊。“母亲停了停，接着去的话却让我的眼泪在眼眶中直转悠：

“儿子啊，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到你家了，妈妈不能在这里住，这样吧，妈妈拿一件东西做个纪念吧。“

我噙着泪，对母亲说：“妈妈，你就随便拿吧，选中什么就拿什么。”

母亲指着电视墙上栏架上放着的那对红色和黑色的小瓷象……

红色黑色的小象相对成双，放在架子上的时候，在阳台拉门透过的光线下两只小象的轮廓面上会分别泛着黝黑的和红红的光亮，隔着几步的距离看去，造型可爱，象两个可爱的、笑容可掬的孩童。

几个月后，母亲离开了我们。我收拾母亲的遗物后，却发现只留下了这只红色的小象。黑色小象，给保姆带走了，她也想留个纪念。

我把这只红色的小瓷象带回了家，还放置在她原先的地方，只是缺了小黑象的陪伴，这只小红象孤零地站在背景墙架栏上，在周围成对的摆件面前显得那般寂寞、伤感，已然没有了旧时的灵动。然而，每次坐在沙发上朝着小红象望去的时候，在心里勾起的那种淡淡的、永难忘怀的眷念和记忆一直萦绕在我的心里，久久不散。

红红的小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