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旧形容词《苦夏》

许嘉鸿

　　辞夏己半月，不见秋风凉。

夏天已过去了半月，天气仍然闷热，余热悠长。突然想起了一个旧词：苦夏。

苦夏，这个词，四十岁以下的人恐怕会感到陌生了。因为这个年龄的人从孩童时期对苦夏的理解就淡了。

今天无事翻看天气预报，说是未来三天仍持续高温。心里便暗暗的想，处暑了，下一个节气便是白露，再热也是秋后的蚂蚱了。

今年酷热的夏天特别长， 处暑了，还是热浪难耐。

过去的农谚：立了秋，早晨下晚凉嗖嗖。这感觉，并没有出现。

俗语说的一场秋雨一场寒也不见效，秋后下了两场雨了，仍然暑气不消。

今年，从刚进入夏天不久，还没有进入到酷暑期，天便热的不行，三十三四度的气温将夏天蒸的热气腾腾，三十八九度的高温也是频频而至，让人酷热难耐，不想出门，躲在房间里亲近空调。

空调吹的久了，身体便发僵，发紧，发酸，缺少了弹性。于是便想，科技发达了到底是有益还是无益？矛盾中。

于是便想到了小时候，小时候的夏天虽因贫困享受不到科技，但各种消暑的方法还是有效的，而且是天然的。

光屁股见水便入，不但消热，还能顺便摸个鱼捞个虾的。即便是鱼虾少的汪塘，泥鳅也是少不了的。

那个时候村里的汪塘特多，而且汪塘里大都积满了水。只要不是旱年，村里的那条从东岭，南岭上下来的东西大沟，便长年流水不断，随处可见水的存在。

小时候有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多年，也不好意思问别人。每次在汪里，河里洗澡，别的孩子从水里出来，身体皮肤上都滚落着水珠，特别是大人身上的水珠更多。而我从水里出来，身上却不见水珠。湿时湿乎乎的，干时干巴巴的。身上也不见光泽，皮包骨头的样子。每当这时，便有自卑感产生。

直到成年后才明白，我那是皮下缺少了脂肪。所以，小时候碰上肥胖的人就特羡慕。即便是长大后找媳妇时，也喜欢胖乎乎的女人。现在自己也大腹便便了，却有了不适感，矛盾中。

那个时候的物质是匮乏的，小孩子是没有零食吃的。忘记了什么原因，小时候在夏天吃了一支冰棍，便成了一辈子的记忆。那种酸酸甜甜，冰凉清爽的味道，成了整个童年骄傲的资本，我是吃过冰棍的。而当时是村里唯一吃过冰棍的，我只记得冰棍五分钱一支。

吃过那支冰棍后，整个童年，再也没有花钱买冰棍吃。五分钱，对小孩子来说，也是一笔财富。直到长大了，自己有钱可以买冰棍吃时，却再也没有童年吃冰棍的那个味道，那个兴奋劲了。

那个时候的夜是黑的，星星是亮的。豆大的洋油灯火苗，闪闪灼灼的跳动着。一灯如豆，便是此景。我经常偷偷的在如豆的灯光下读书，早晨起来洗脸时便洗出满鼻孔的黑。

那个时候科技是欠发达的，在村里见到个拖拉机，便是见了西洋景。当时村里对见过世面的人，便说是见过西洋景的。画画时画面上画个女拖拉机手，脖子上围上块白毛巾，便是高大上的层面，或是带有科幻的色彩。因为白毛巾也是稀罕物，女拖拉机手更是稀少。

那个时候对付夏天的热，一是自制的扇子扇风，麦秸做的。再就是树荫下沐自然风，实在热极了便到沟汪里，河道的水里浸泡一会。甚至有时候不避男女，于是便有了有理的街道，无理的河道之说，用来解脱尴尬。

晚上，经过一天的蒸晒，屋内更是热的难以入睡。男女老少便携带草席，用麦秸扎的草垫子，方言叫蒲提子，到野外场园的高岗通风处，歇凉到半夜，直到露水下来了，才恋恋不舍的回到蒸笼似的家中，用凉水冲一下，趁着热劲还没泛上来，赶紧入睡。

所以一个暑夏过去，很多人便瘦了一圈，有年纪的人便称这个人苦夏。

现在想来，所谓的苦夏，也就是因为睡眠不足，经常流汗脱水，生活劳累造成的。

苦夏，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折磨，也是对人类的馈赠。因为不用刻意，便减了肥。

苦夏，让人汗流通透，绝无脂肪积累。黑黢黢的皮肤下是条条明显的肌肉跳动。

苦夏，也是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绝好解释。不用去健身房，也不用节食。

如今苦夏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科技发达，环境舒适的日子，让人模糊了季节，淡化了季节带来的变化。在舒适中，又产生了诸多的毛病，像空调带来的空调病，冷饮带来的肠胃病，活动少带来的亚健康等。于是感慨。科技发达与不发达的孰是孰非，也是各有利弊，不好定义好与不好，矛盾中。

山东，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域，每个季节都诠释着不同的特征。

在文人眼里，每个季节都是诗画，都能从平凡的季节里挖掘出诗情画意来。事实也确是如此。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美让人欣赏，让人赏心悦目。

反之，在那个贫穷的时代，每个季节也都有随之而来的烦恼。如春天的青黄不接，夏天的酷暑难耐，秋天的劳乏辛苦。冬天的严寒冰霜，都是炼狱般的折磨或是塑造。

自然界，都是平衡的，美与丑，苦与乐，相互交替，相互转换，在交替转换中循环行进。

人类，便在这循环往复中悲欣苦乐，生老病死。从年轻气盛时的雄心壮志，到年老气衰时的万般无奈。

想明白了的便顺其自然，想不明白的便徒增烦恼。

想明白了的，便释放了灵魂，不再纠结，进入自由境界，轻松自在。想不明白的，便作困兽之斗，陷入深渊，不得自拔，心身俱疲。

人类，是自然的主人，还是自然的奴仆，这个问题从古到今一直争论不休。

或许，这个问题并不存在答案，因为，每个人的心里会有不同的理解和认知。

人类，改造自然的事干过，被自然惩罚的事也受过，胜与负，也是从古到今没有定论。

忽然想到了郑板桥，难得糊涂这四个字包含了诸多的无奈与妥协。当你凡事不再较真，凡事糊涂时，或许对人性，对自然的认知便上了一个层级。

从苦夏这个词，杂七杂八的想了这么多。感悟便是，凡事各有利弊。苦夏，是贫困，是生存条件艰苦造成的，让人消瘦。舒适，是生活条件好，是生存条件改善后衍生的幸福，使人肥胖，也会让人不适感增加。

世界是矛盾的，生活也是矛盾的，人生更是矛盾的。矛盾中，便有了悲欣交集。

许嘉鸿 2024年8月22日处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