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人间一凡夫

知秋

生活掠影①

一上车，这个司机背影看着就粗暴鲁莽。又从镜子里瞄到他的眼睛额头，更吓人一跳，像电影预告片里的魔礼青魔礼海，只是没扑粉染头发，素颜的。因出门前看了那天运程，提前劝诫自己一定要忍，咱惹不起，不管回头啥状况。

我们经过一个十字交叉路口，没有斑马线，但见一个横穿马路的人居然不看来车只顾垂头慢慢走。网约车司机原本已经停下准备等他走过去，没想到那人停在路中间了，垂着头一动不动。司机也不动，好像诚心诚意礼让行人。

“走噻，”他说，“走你的嘛。”一边朝那人挥挥手。可那人好似没听见司机说话不看我们就垂着头盯着地，也好像十分坚定地礼让车子。司机把胳膊伸出去朝他挥舞，再三催请他快走：“快点快点，后头来车了！”已经不耐烦。我听见后面的车在一叠连声按喇叭，我已有点儿担心，他们是不知道前边开车的是魔礼海啊。果然魔礼海马上转头嚷“紧按紧按，你按个锤子按啊！”

那行人就是低着头不走，两腿还直愣愣使了千斤坠似的杵在路中间。“那你不走我走了噻？”能听出来魔礼海有点压着火儿，“……这人有病。”他嘀咕。然而他刚要往前，车子已经耸动，那人突然又迈步了，而且正好一步就迈到网约车正前方。这下不得了，魔礼青哪受得了这刺激，破口大骂：“你智障哇？你神经蛙？你没有眼睛吗？！”骂了一大堆脏话，总结下来就是这个行人只有智障这一种可能性。

司机暴怒，还作势要开门出去动手。情势这样危急那人却仍一动不动，但他倒是缓缓把头抬高，好像很想朝我们看但脖子落枕了似的怎么也转不动，只能朝他自己的正前方看，而且还咧嘴微笑了。

马上就能看明白，即使只是侧面，他的确，明显，有智力障碍。魔礼海突然住了嘴，声带突然给嘎掉了一样，眼珠子也像完全弹出来了一样。这时一个老头已经从后面跑到那人身边，一边揽着他数落他乱跑一边朝我们摇手表示抱歉一边慢慢牵着他走过去。

我怎么也想不到，魔礼海轰地转过身，使劲拧着脖子，朝着我，看着我眼睛，凄厉地叫道：“我又咋个晓得喃？他居然硬是，真的是……”他没说出之前他怒吼好几遍的那两个字。“我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出来啊，他脑壳啄起的得嘛？我又咋个晓得他，我没法啊，这个我简直……你们说是不是嘛？你说，你来说，是不是嘛？”非要我来个表态。

剩下的路我就不停地重复“是的是的是的是的”“看不出来根本看不出来”“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想不到想不到根本想不到”“是的是的是的是的”“要是晓得的话你不可能骂他”“不可能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但我说了那么多、表态那么诚恳几乎赌咒发誓相信魔礼海绝对不是那种粗暴鲁莽戳人心肺的人，还是没用，魔礼海魔怔了，翻来覆去地分析、辩解、申诉，请我一定要相信他绝不是那种粗暴鲁莽戳人心肺的人，而且必要的时候还应该站出来在他幻想中的滔天舆论面前，替他作个证。

我在后面脸都笑累，我能证明啥呢，我只能证明他被后悔折磨惨了。

生活掠影②

前段，我在长安街边儿上打车，半天没车搭理我。好不容易一辆车从我身旁慢悠悠矜持地滑过，司机一路向我打手势，把我往一路边上引，我跟了过去。到旁边小路上，司机容我上了车，劈头盖脑就对我说：我本来都要回家，不载了，看你在（第三声）那儿，我着急呀！你知道你为啥打不到车吗？这是长安街！北京就这么一条长安街！中国就这么一条长安街！亚洲就这么一条长安街！地球太阳系银河系就这么一条长安街！你在这儿打到头发白了都打不到车！我看着都为你急了！说，要去哪儿！我说：亮马桥，凯宾斯基。

接着，司机问：“让听音乐不？”
“您请。”司机拧开音乐。我一听，嚯。“袁阔成老爷子的三国。”
“您也听？” “我也听。”
“您哪儿人哪？”
“我呀，南方的。”
“口音听不出来。您哪儿是不是听张国良先生的三国？”
“您说的是江苏吧，我云南的”
“是吧。”
“我就不爱听那个，什么十虎战曹彰，没法听！”
“是吧，我也爱听袁先生的。”
“哎，我就爱跟您这路客人聊天，舒服。一般来打车的，不让我听说书，还让我非给调情啊爱啊的歌。还调呢，我唱给他听多好啊！”
“嗯嗯，调啥情呢，不能惯着。”

生活掠影③

上周末在地铁站看到些情况。一个中年男人骑在熄着火的电瓶车上，急吼吼地脱着汗衫。汗衫蒙住他脑袋时我吓了一跳，只见他里边不是光身子，竟是穿着件黑色蕾丝文胸。大概是天太热他热昏头忘了这茬。我这没出息的眼睛根本挪不开，心想有些事情虽然老听说却从没亲眼见过，今天终于让我见了。

总体结构是一对翅膀，翅根连着，翅中面积大负责包裹，肩带由翅尖飞扬而成，非常好的设计。花纹绣饰也繁复，外疏里密，遮蔽诱惑两不误。只是聚拢收赘的效果不好，翅膀没劲儿了，扑腾不起来也带不动。还有点褪色，黑变灰，他大概太喜欢了久不离身。

走到他跟前时他才把脑袋挣脱出来，看脸应该过了五十，很烦很疲惫。他年轻时必然帅的，胸脯子肯定练过，有块儿，禁得起看，刺青一双翅膀更是锦上添花。可惜当时忘了抢拍一张。当然，确实也不敢拍。怕挨揍！

生活掠影④

昨天网约了两次车，第一个四十来岁，脾气怪，情绪起伏大。一来就气哼哼问我为什么这么短的路还打车？我说走路还是稍微远了点。他又说一看我订单就不想载客，有想取消的冲动。又说为没取消感到后悔。我只是笑笑。

我上车后他又问：天都快黑了又是饭点时间跑医院干嘛去？哪有饭点去医院的？这么短的路怎么就不能走着去？正数落我的同时忽然前面拐出了一辆车，他又分身去骂那辆司机。我嘀咕“云S是哪里的车，可能路不熟。”他转头怒道：“云S是哪里的你自己上网去搜，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心想就许你骂骂咧咧问我一堆。

第二个网约车司机就不一样了。三十出头。我上车一看前风挡上密密的雨点就很惊喜，嘀咕“是下雨了吗。”他说：“不完全是，我刚在呈贡从二环外进城，一路上有很小很小的雨。不过进了二环就没有了。所以您看到的这些雨点是我从金牛那边带来的。”声音非常温柔。额头非常光洁。眼睛非常漂亮。睫毛非常长。后脖梗子线条非常清秀。就，非常英俊。

生活掠影⑤

小区外有家裁缝店，做衣服的大姐很有想法，我们一拍即合。上个月我拿着朋友赠送的自家制作的粗布料过去，想为孩子做身衣服。前几天，我过去拿衣服。她正在给我攒扣子，夏夜清凉，随口闲聊。她说起她的人生，她是江苏人，前夫爱赌博，聚少离多，孩子考上昆明理工大学后就和他男人离婚了，跟随孩子来到了昆明，并不想再找。其中，她遇见了一个好人，对方大她五岁，待她非常好。

有多好呢？她重复说的有几个点，一个是每天给她做三餐，十一点半，六点送到店里来。二个是从来不看她的账目，只是问：最近钱够花吗？不够就给她一些。家里的冰箱总是满满的。没有私心的待她好。就这么过了三年，男人去年八月查出来胆管癌，四个月之后走了。她瘦了三十斤，哭了很久很久。大姐给我攒好了扣子还说不要钱，你回吧，还说人的一生的这些，真的是奇妙。

深夜去散步，长风浩荡，遍体生凉。车渐少人也没了，小区靠边停车的地方，两台车之间，一个中年男子头抵车上跪地痛哭，一个女人一直在抹擦他的背，男子一边哭一边说，我没事儿我没事儿。走到电梯，一个年轻小帅哥背着一个女孩儿跑进门洞，放下女孩儿潇洒的甩下一句“我走啦”，从门洞的另一头穿行而过，女孩子低着头笑。这人间的悲欢啊。

生活掠影⑥

前天晚在外开会回家的路上，看见一只猫在嗅一辆车的排气管，如醉如痴。排气管没啥异常，车也普通，不知道它到底在享受什么。我看了好一会儿。它并不往管子里探索，就把鼻子贴着管沿儿短促地吸气。管口直径也就十几公分它还给划分区域，嗅完一区好像劲儿不够了就换下一区。看表情始终收获不小。除了金属和尾气还能有啥味儿我想象不出来，但它应该有办法萃取出其中销魂的成分。“有这么好闻嘛？”我问。它噌地蹿到旁边，把我从排气管引开，脸上装傻充愣，东拉西扯地叫两声，又仰头去看树上的鸟。太可笑了难道我也会去闻排气管不成。

PS：关于图片这玩意儿，说明下：都是这些年玩票的一部分。还有许多在公司呢。这些是留在家里的部分。基本不用淘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