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背影——年轮中的建筑公司大院

时光深处

　　县建筑公司位于新民街，公司大院的前身据说是国民党某大员的宅第。

院内有一大一小的两幢楼房。小楼是常见的两层楼，木质楼梯到顶，房间也是清一色的实木地板。上下共十几个房间，一楼有个小型会议室。

与小楼的平淡相比，大楼就气派很多，也是两层。虽经岁月侵蚀，渐趋凋敝，但仍高大轩昂，很有几分徽派建筑的影子。

大楼门窗实木构建，镂空雕花，上有人物花鸟，做工精细。正门进入大厅，大厅两侧各有两排相向开门的数间厢房，另接角门进出，角门极为讲究，拱形，上面缀有排列有序的门钉。

楼梯在正中间，拾级上楼，两侧栏杆均有雕花，除了几个正房外，还有一个小型休闲的平台。

　　楼房整体古风建造，飞檐翘角，横梁上的花纹鸟兽栩栩如生。如果你认真端详，就可以发现楼房连细微之处的用料、做工都极为讲究。

我们再回到大厅，从里面可以看出，楼房内部呈半个“口”字形状，大厅顶部就是楼房的最高处，屋顶嵌入几大块透明的亮瓦，整个大厅就显得格外高大敞亮。厅内窗帘也别致，是细竹编做的卷帘，轻软细绵。大厅还有几个夏天能当风扇用的大帘子，材料应该是细竹质地，悬挂在大厅四周，内里安有滑轨，绳子牵引能前后上下拉动扇风。

我那时年幼，除食物和玩具外对别的事物从不肯多留心，所以具体的细节以及风扇原理已经记不清了。

　　解放后，新成立的县建筑公司搬入大院。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沧海桑田，历史变迁，小楼的主人已是我们新中国的建筑工人了。

刻下岁月痕迹的还有长满青苔的院墙，院内的树木粗壮已颇见年头。记得院内有不少的槐树，梧桐等树木，尤其靠内侧围墙绿树成荫，是孩子理想的游玩胜地。可惜后来树木被伐光，林荫没有了，蝉声也听不到了，只有新起的楼房。

建筑公司东侧围墙外是人民广场，人民广场拥有县城最大的灯光球场。万人群众大会或法院审判大会都在广场召开，同时还承办最受百姓欢迎的节日晚会和篮球比赛。最热闹时，真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红旗招展。

让四周人家受益非浅的则是建筑公司的水井。这口井，井深水清，入口微甜，水质非常好。周围人家都在井里取水。到了夏季，连日睛天持续高温，取水量太多，到了黄昏时节，水井的水位已下降的厉害。俯身望下去，幽黑深远的井壁，浅浅的水底，常有顽童趴在井口大吼，井壁会传来“嗡嗡”的回声，经久不绝。

　　这时再取水，就得放很长的绳子，人们常把长绳中间多打上几节疙瘩，防止手滑；在气力不足时还可以将绳子拉紧靠着井壁歇息。水浅时一次只能打上半桶水。好在水是取不尽的，第二天早晨，水井的水位又渐渐升高。等到天气稍凉，家家用水减少的日子，水井的水位已有半腰高，再俯身下去，井水又能清晰地照出顽童们缺牙露齿的笑容或挤眉弄眼的鬼脸了。

公司食堂就在水井旁边，这里有听不完的故事与新闻。

食堂的炊事员卢妈，人高体胖，黑红脸庞，脸大眼睛大，说话绘声绘色，表情十分丰富。

　　卢妈除了爱八卦，还喜欢神神道道地讲些鬼神之事。

鬼神之事向来为人津津乐道，反正无处考证，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认真不得。建筑工人大多是都是体力劳动者，这些玄之又玄的神鬼话题，刺激又解乏。

一位人称“雀啵鬼”的青年工人不信邪，唱反调。有天，正当卢妈说的天花乱坠，神乎其神之际，这青工悄悄地绕到卢妈后面，猛拍卢妈后背，大叫“卢妈，你是“阎王爷吃面—鬼扯！”当天中午食堂刚好有炒面，此话一出，大家哄堂大笑。有人“噗嗤”一声，嘴里的饭菜喷洒一地。

卢妈猝不及防，浑身一哆嗦，面如土色，拍着胸脯直说“骇死我了，骇死我了”转身骂道“你才是鬼，你这个小短命鬼，骇我”骂着就抡起锅铲撵着打。旁边连同在水井打水洗涮的人，都笑着说“该打、该打”。小青工一手拿着饭碗一手护着头，躲在工友后面，大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卢妈用锅铲将小青工的后背狠狠地敲了几下方才了事。

卢妈收拾完那个楞头青，气昂昂地得胜还朝，兴致未减又继续她的评书。

　　建筑公司工人多，奇闻趣事也多。

余师傅不吃莴笋，连炒过莴苣的铁锅洗净后再炒的菜，他都能尝得出莴苣的味道来。每次食堂有莴笋，他都只买炒莴笋之前的菜。有人问他原因，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只答天生闻不得那气味。

小个子黄师傅女人一连生了七个女儿，第八个终于生了男孩。记得以前有个外国电影名字叫《第八个是铜像》，所以我每次看到小男孩都要笑。小男孩家金贵的不得了。瘦瘦的小身板，黄黄的小脸，大大的脑袋后面拖了个细细的小老鼠辫子，像清末的小遗少。

从科威特援建公司回来的工人大侃沙漠奇闻，说是菜比肉贵，天天吃鸡吃肉都吃腻了。听得让人好生羡慕，恨不能生出翅膀来，直飞科威特。带上整筐茄子、萝卜、白菜，换上几斤肉几只鸡，也吃腻了才好。

建筑公司门卫可不简单，别看他沉默寡言，其貌不扬，可是满腹经纶。他曾是名校法律系高材生，当过法官，被打成右派才来建筑公司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和改造的。

　　日日复日日，行行重行行。光阴荏苒，不知什么时候，蔡妈早就辞工回家颐养天年，青工已近老迈。

水井封盖后被废弃，曾经人声鼎沸、活泼泼的人间烟火气不见了。“时间去哪里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发生建筑公司大院喧嚣的往事皆成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