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法塔的沧海桑田

陈宗屏

<p class="ql-block">百法塔位于百里杜鹃的西部,原属大方县的百纳区,是一个地势高寒的彝族小山村。</p><p class="ql-block">8月19日,秋阳明媚,风和日丽,我从毕节市七星关前往百里杜鹃的百法塔,这是我退休后走得最勤的线路之一。这次主要是去吃喜酒,吃表弟黄承松接儿媳的酒。</p><p class="ql-block">令我感叹和吃惊的是,喜事浓重而又热闹。当我到达这个彝寨时,已经进亲,寨口到家门口铺上了红地毯,架起了彩虹桥,院坝被妆点得充满了祥和的喜庆,人们沉浸在喜悦之中。为到数十公里外的达溪(镇)街上接亲,动用了彝寨的六台车辆,另租用四台“路虎”作为婚车,热热闹闹将新人接到家中。农村喜事这种超乎寻常的规格令我膛目结舌,没有谁知道他的前世今生,数十年前,他还是一个穷得叮咚响的小山村。数十年前,人们在温饱线上挣扎,如今将喜事办得如此风光,连这里的人们做梦都没有想到。</p><p class="ql-block">百法塔是彝音的地名,主要意思是有白岩的地方。提起百法塔,它是彝族播勒黄氏上四房之三房的发源地,或一个起点。在播勒黄氏的谱书或习惯性称谓,又将三房称为“板房”,但原因不得而知。播勒黄氏是与阿哲几乎同时期从云南到达贵州的彝族,阿哲首先到达赫章县,并逐步向毕节,大方发展,最后建立以大方为中心的水西政权,播勒则发展到黔中并建立以安顺为中心的播勒大革。后播勒大革消亡,经织金(县)迁到今大方的普底(乡)及周边。</p><p class="ql-block">播勒黄氏属于名门望族,先祖曾在水西政权中担任要职,出现黄思永等进士举人。播勒黄氏共分上四房和下六房,然而,在整个家族中,上四房的板房(3房)在定居百法塔后,人烟不发,在所有十房人中,人口最少。据说三房人少的原因,主要是清朝年间太平天国的石达开战败后西窜,最后在四川凉山的安顺场渡口被清军抓获,在成都杀害。太平天国被称为“长毛贼”,途经大方的时候,黄氏三房的族人到普底山洞中躲避匪患,被长毛贼火攻烟熏,众多青壮年男女老少几乎没有幸存,人口锐减,从此一阙不振。</p><p class="ql-block">用历史的眼光看,在整个家族中,三房不仅人口少,而且没有有头有面和光鲜的人物。解放后的数十年中,只有少数人走出大山,剩余的成了一辈子的农民。解放初期,我的母亲首先在毕节银行干校学习,后又在贵阳银行学校学习,毕业后在大方农业银行参加工作,后参与组建六龙营业所;我姨妈黄家泽在大方一中读书,云南省公安学校在贵州招生,成为上百名贵州学生之一并远赴云南;我的堂舅黄家桂是百纳中学的首届学生,谈吐不凡且多才多艺。他既是学生,也是老师,因为缺音乐老师,被学校指定为临时的音乐老师在课堂上教大家唱歌。后在国家建委四局四公司参加工作。我的堂舅年青时帅气,因家庭成份不好,在电影厂的招聘中落选。60年代中国建筑文工团访缅途经贵阳,负责宣传工作的他主办欢迎专刊,他用贵州山欢水笑等华丽的词语迎接中国建筑文工团的到来,其才气被领导看中。我妈,姨妈,堂舅不仅是三房中有文化的人,也属于家族中的时代人物。在解放后直至70年代,有工作和无工作,特别是与农民存在较大的区隔。</p><p class="ql-block">百法塔这个彝寨主要是黄姓人,也有金,杨等其他姓氏。这里海拔高,气候冷凉,土地贫瘠。季节变化,云遮雾绕,冬天里的雨雪雾松将山林妆点得分外妖娆。如今,这里是避暑的好地方,可数十年前,这里的农业生产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人们长年累月为温饱发愁。玉米苞谷,荞子是这里的主要农作物,也是赖以生存的依靠,因为土地贫瘠,没有化学肥料,地里的苞谷参差不齐,植株十分矮小,茎杆瘦弱,果穗米子小,不满尖,单产低下。这里的人民群众在原始状态下,在恶劣的环境中苦苦挣扎,吃不饱,更谈不上吃好。</p><p class="ql-block">经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各种运动不断,尤其是文化大革命,人们的生活陷入极其艰难和困苦之中。我们大坝陈氏漆树湾家支同黄氏板房自黄思清之后联姻,是上百年的老亲戚。我读小学的时候,百法塔的舅舅们时不时到二十多公里的六龙来赶场,或因为特殊情况来到我家。那时候,黄家辉,黄家荣两位娘舅穿的是麻布衣服,一身农村人的打扮。娘舅到我家几乎都备了一样的礼物,一个西西瓶子,用玉米蕊当盖子,里面装了市面上少见的白酒。他们称我外婆叫“大奶”,酒则是孝敬大奶的礼物。</p><p class="ql-block">来而不往非礼也,在困难的情况下,我妈也很惦记着老家,回百法塔的时候,不忘给娘舅每家一封白糖,而且在白糖的外面添加一小张长条形的红纸。有一年临近春节,表兄黄承开家有没有过年的猪肉我不好说,但过这个年却没有油,衣着简陋,面色凝重的他背着背缕到了我家,他是受他父亲黄家龙的委派,到我家寻求大孃的帮助。印象最深的是,他们将菜油叫做“清油”。第二天,我妈不仅给他装了两瓶菜籽油,而且包了一块肉。没有这点油肉,不知一家人的年怎么过,那时候的生活清苦由此可见一斑。据黄承义回忆,70年代他姐结婚时,他跑到百纳粮管所找到族叔黄家道,死拼活拼拼到十斤菜油,就是靠这十斤菜籽油办了一台酒,那时候贫困几乎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那个年代,因为生活困难,谁也顾及不了谁。当时我已基本长大成人,不时按家里的安排长途跋涉步行为寨子里我的二姑奶陈茂青送点猪油,或副食品。然而,独居的她基本上是活活饿死的,死后几天才被寨邻发现,并且耳朵等器官被老鼠吃掉。万户萧条唯壁立,家中人亡无人知。她在低矮破烂的土墙房中离开了人世,情景十分的凄凉。这就是那个贫困落后年代的景像。</p> <p class="ql-block">改革开放数十年,这个彝族小山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主要归结为两个阶段和时期。首先是土地承包到户,调动了生产积极性,在这种变革中,粮食单产的增加缓解了吃粮问题,并且在毕节试验区建设的引领下最终解决了温饱;第二阶段则是改革开放的深入,从沿海地区的打工潮开始,年青人相继外出打工,成为改变生产方式和致富的动力。这个彝族村寨除个别外,房屋基本上改头换面,换然一新,变成了新时代的农村。如果说承包到户及试验区建设解决了群众的温饱,中国经济的突飞猛进则引领了农村产业结构的变化,农业生产已不是单一的生产模式,年轻人通过外出打工改变了自己的思想和生存发展方式。当月收入达到3千,4千或更高时,人们在劳动中找回了尊严,修房造屋,购买汽车家电,终结彝族山村贫穷落后的历史,并逐步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吃水不忘挖井人,农村的这种巨大变化,归功于改革开放,归功于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归功于我们的祖国。对这种变化,我们这一代人亲身经历,亲眼目睹,记忆犹新,见证了中国社会和农村的掘起。</p><p class="ql-block">数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不仅亲眼目睹百法塔彝寨的巨大变化,也在长年累月的交往中感受到了血浓于水的亲情。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我们的父辈已相继谢世,当年父辈那些走出大山投身新中国建设的经历已成为故事。人同一方山水有着很深的情结,尤其是自己的家乡。2009年,我母亲辞世,根据她的遗愿,逝后回归故土,在我表弟黄承义的支持下终于实现叶落归根的愿望。墓碑的对联:“大雁高飞贞念故,荊州返程鹤归来。”概括了我母亲的一生。不仅如此,我父亲2003年在六龙过世,并先期安葬于六龙燕坪孔口,因修建黔大高速公路搬迁坟墓。为便于管理,同样是在表弟黄承义,媳朱昌会的帮助下,将坟墓迁到百法塔付家大坡我母亲墓地的下面。</p><p class="ql-block">黄承义是龙竹村的副主任,不仅是从无数艰难困苦中走出来的人,也是这个彝寨中条件较好的人。在我十余年清明节到百法塔扫墓中,我们不仅在他家吃饭安排生活,而且他年年都要陪同我去山上扫墓,从不间断,这是一种厚爱,一份亲情。遗憾的是于2016年因病去世,终结了我们的友情;我到百法塔扫墓长年不断,没有之一。令人感动的是,表弟黄承义去世后,表弟媳朱昌会接过了手中的接力棒,手提弯刀,背上祭品,砍去荆棘,为我们开路,而且还要为我们安排生活,做菜做饭。后来,黄承松表弟也数次陪同过我们为我的父母,外公扫墓。黄承松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没多少文化,民族属性的加持,为人憨厚,待人真诚。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道路曲折,思想迷茫,没有什么成就。黄承松表弟至今仍在种庄稼,放牛放马,见到儿子喜结良缘,再过一年就要升级当爷爷,喜得合不拢嘴。希望表弟今后少饮酒,注意保重身体。</p> <p class="ql-block">百法塔是我母亲的后家。受母亲的熏陶,我从小就无数次到过百法塔,90年代工作期间曾为我的外公扫过墓并受到了亲戚们的欢迎和款待,2005年退休一身轻,在中断很长时间后,更加注重这份亲情,又恢复了百法塔久违的走动,主要是包坟立碑,及红白喜事。人不走不亲,靠这种走动维系相互的感情。表弟黄承红,黄承山办喜酒时我去了,贤侄黄祖全,黄祖跃等结婚我也去了,纵然不能到场,也送一份薄礼,礼轻情意重,不忘与后家的亲情。百法塔变了,这种变化以近十多年最为明显和突出。表弟黄承红,黄承山结婚时,条件还十分简陋,没有婚车,没有现代的仪式,也没有昂贵的花费。记得接承山媳妇陈飞时,天空下着雨,按照礼仪,新媳妇手持雨伞坐在屋外的板凳上,新鞋子踩在雨水浸泡的泥巴中,陈飞在等待着司仪步入新房的召唤和指令。与十余年后晚辈侄儿的婚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显得比较寒酸。承山表弟结婚较晚,直觉告诉我,新娘陈飞对这场婚姻充满了期待…如我所料,婚后夫妻男耕女织,勤俭持家,夫唱妇随,先后经历了打工,做小老板的生活,生育子女两个,并且修房造屋,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人这一辈子真说不清楚,究竟是跟对人还是跟错人,我们无法预测,靠的是命运和缘分。</p><p class="ql-block">百法塔变了,改变了贫穷落后的面貌,这种改变不仅仅是物质上,房屋上的变化,有车有房,更体现在思想精神层面。在我的晚辈黄祖全,黄祖跃,黄飞跃,黄祖龙,小亚军中,经过打工和学习技能,不仅收获人生中的第一桶金,靠不断的打拼和积累,他们的成效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父辈,并且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35~45正是人生事业的关健时期,他们变得更加成熟,更加自信,更加懂得亲情。这是人生前行的动力和保证。</p><p class="ql-block">流水的光阴,推着我们一路向前。留不住的是岁月,留得住的是沉淀于心的那份厚重与沉稳。一路上我们风尘仆仆,从未有过的停歇,越过高山,跨过流水,然而我不知道百法塔我还能走多少年,多少回,夕阳西下的我们终究要远行。长江后浪推前浪,百法塔的未来,要靠这些晚辈们的努力。</p><p class="ql-block"> 2024.8.21于兰苑花园</p> <p class="ql-block">侄新郎新娘的模样帅气又漂亮。80年代的我结婚时,连黑白的照片也没有照一张。</p> <p class="ql-block">以下是婚礼现场的照片</p> <p class="ql-block">2023年,我的姨妈造访故土,住在朱昌会家</p> <p class="ql-block">同侄黄承开合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谢谢阅读分享</b></p> <p class="ql-block">彝乡百法塔风光片,位于百里杜鹃西部</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作者档案:陈宗屏,彝族,贵州大方(六龙)人,1957年生,经历过知青生活,恢复高考招生考入贵州农学院,从事农业科技工作,爱好文史,贵州省先进农业工作者,毕节地区科技兴农先进工作者,毕节市老科技协会会员,获省地科技进步奖多项,发表论文多篇,《大方文艺》《大方报》等发表作品,出版《这帮六龙人》合著</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