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母亲,从来没打骂我,连大声呵斥也不曾有过。她那宽阔而温暖的脊背,是我幼年温馨而舒适的摇篮。而因了自己的懵懂,没有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又是我今生无法忘却的遗憾。</p> <p class="ql-block">那是文革初期,我正读小三。一天傍晚,邮递员送了封信来。我一看是哥哥写的,急忙打开,“母亲去世了,死时全身浮肿……”一张小学生作业本撕下来的纸上,写了寥寥几行字,像一记闷棍,一下将我打晕了。我有如掉入了无底深渊,感觉头脑中一片黑暗。我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不知道是怎么结结巴巴念给叔叔听的。母亲慈爱而又写满岁月苍桑的面容在我脑海里不停回放着……</p><p class="ql-block">父亲不幸离开我们后,母亲承担起抚养两个儿子的重担.她又出工又要忙家务,没时间照看我们。有天她洗了衣服晾在屋前的架子上,把钥匙交给哥哥,叫哥哥带着我守屋,.我问哥哥要钥匙玩,哥哥经不住我缠就给了我。我摆弄了一会后,便把钥匙放在一条裤衩上.晚边母亲回了,问哥哥要钥匙,哥哥说我拿了,我却记不起了,就说没有拿,母亲就叫我们出去,不准进屋。我和哥哥乖乖走到村口,一声不吭地坐在一个竖立着的谷桶里。没多久,母亲叫人来喊我们回去,来人告诉我们说母亲在收衣时找到钥匙了,我这才想起钥匙确实是自己放的了。</p> <p class="ql-block">生活的艰难迫使母亲作出了心碎的抉择,那就是把我送给堂叔,堂叔没有亲生的儿女。那天我是怎么离开道县来江永的,没有丁点记忆了。只记得我和母亲坐在堂屋里,叔叔扛着一把锄头回来了,母亲和他打招呼,他板着脸没答理。后来母亲走,我被人牵着一起去送,我不知道自己即将和亲人离散。到了五一桥中间,我的左手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迈不开步去追赶母亲.我猛然意识到我和母亲要分开了,失声大哭起来,拼命挣扎着往前窜,可是一切的努力竟是那样软弱,那样孤怜无助。我泪雨滂沱地看着母亲离我而去,全身瘫软……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痛哭。</p><p class="ql-block">后来不知隔了多久,母亲来了,带我去过舅舅家和大哥家.我小时身体很差,总是得疳积和拉肚子,感觉就是一副躯壳,有点微微而朦胧的意识而已.我走不动路,几十里路大都靠母亲背着走。</p><p class="ql-block">舅舅屋里天井都是很平整的大块石条砌的,应该算是一流的房子了.他有两个妻子,两个舅娘都非常喜欢我,老是“宝宝,宝宝”叫个不停,我一生中就只有这两个人叫过我“宝宝”。那股亲热劲,是我这辈子感受最深的。母亲是童养媳出身,原来的丈夫嗜赌,把家财输了个精光后把儿子也卖了.这个被卖的,也就是我的大哥了.那时他已经和买家的女儿结了婚并生了孩子了。我和母亲去了,他阴着个脸,不和母亲说话.回来的路上,一出村子,母亲眼泪就夺眶而出,泣不成声.,我伏在母亲的背上,听着她轻轻地哼着忧伤的曲子,感到她的步子是那样沉重而蹒跚……</p> <p class="ql-block">有次母亲来了,回时我去送,跟着她回到了道县,呆了几天后她又含着泪把我送上了到江永的车上。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正洗脸.,婶娘骂我“回了去怎么又死回来做什么……”我受不了气,就跑向了回道县的路上。那是炎夏,酷热难当,我小小年纪竟不知饥渴,一路问人,时而蹦跳着时而碎步着,欢快地往家乡走去。大概是午后吧,感到实在口干受不了了,就奔向路边的水田里。这田里满满一丘水泡着一堆堆的牛屎粪,我伏下身子喝了一通水,口里充满了牛屎味.五十多里路,我整整走了一天,到夕阳西下时,我才走回了家。田洞里做事的人感到诧异,“咦,你怎么一个人回了?”,我心里充满了一阵莫名的喜悦和快畅。见到母亲后,好像她也没问我怎么回事.那晚,母亲煮的南瓜,我感到非常非常甜……第二天下午,我正光着身子在屋前的沟里玩泥巴,看见叔叔黑着脸来了.心里不安起来。我听见母亲对他说回去不要骂我,叔叔没吭声.叔叔把我带回了江永,果然叔婶没再骂我,尽管脸色不好看。后来共屋住的告诉我,那天叔婶到河边找了我。</p> <p class="ql-block">以后母亲就很少来或是再没来看我了…….</p><p class="ql-block">母亲的死讯让我痛彻肺腑,我想最后去看母亲一眼,可平时来客经常借钱称肉打酒的叔叔,竟说没钱买车票。那时的票价是七毛,一斤猪肉钱。也许是被悲痛弄懵了,我忘了自己早些年还曾经徒步回过母亲身边,居然就只知道呆痴痴地痛苦着……</p><p class="ql-block">这件事成了我的终身遗憾。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明白事理,自责的藤蔓不断滋长,永远无法原谅自己!</p><p class="ql-block">母亲,让我下辈子还做你的儿子,我一定好好赡养你,用心爱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