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盖新房(上)

一粒红尘

在我们农村里，翻盖新房需要从外地拉运沙石砖瓦、钢筋水泥、木料及其他，还得雇佣木工师傅、泥瓦匠。这是一件规模浩大的工程，价格高昂，劳时费力。一切唯勤劳俭朴，锱铢必较，日积月累，或可完成。

一方水土一方人。我的家乡是一个七八百人的小山村，群山连绵，沟壑纵横。十年九旱，荒山秃岭，缺地缺粮、缺水缺路，尤其稀缺一所足以遮风避雨的房屋。

　　父亲说过，解放前，我家清光凉水，一穷二白。他12岁时，已经完全担负起家庭重担，打短工、耕地放羊、操持里外。1949年解放时，父亲兄弟仨一大家十几口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一起生活。不说别的，光是做饭都得两人通力协作，才能做好满满一大锅。住房尤为紧缺，父母儿女四五口子只能挤住在一间狭小屋子里。

　　1953年，父亲兄弟仨分家时，给我家匆匆苫了五间土墙草房。横梁、檩条和椽子购买邻村人家的白杨木，屋顶衬铺着“毛毛刺”（一种山上生长的蓄根植物）和草泥，门窗从几百里外的南山里拉回几块松木板。我们兄弟姊妹七人（3男4女），就在这五间草房里陆续出生了。

　　草房坐北向南，中间2间连通作主房，左右各1间为厢房，最左1间是厨房。主房顶棚（俗称仰衬）糊着牛皮纸，一间是土炕，墙侧三四床棉被，炕沿铺着木板。另一间是地面（相当于客厅），1张茶色方桌和2把木凳，坑坑洼洼。炕沿处有个土块垒砌的煤炉，用于冬季取暖做饭。厨房烟熏火燎，墙面黑兮兮的。厨房里有块硕大的案板，“锅头”（操作台）上并排着煤炉和柴火灶，侧面有个风匣（即风箱）。每当烧水做饭时，烟雾腾腾。

　　院子没有围墙，东西南三面竖栽着绳索捆扎的向日葵杆做篱笆，东面用木棍扎成院门，进出时解开或拴紧绳索即可。院门前面有座2米高的“箍窑”，里面装些杂粮、柴草和几件农具。“箍窑”坍塌后，父亲在原址搭建一溜敞棚，放置杂物，兼做驴圈、羊圈和鸡圈。南墙外还挖了一口可以容纳50方左右的水窖。

父亲和我们兄弟仨睡在一张土炕的主房里，母亲和姐妹们住在狭窄的厢房里。就这样，我们一家人在几间“集体宿舍”里住着。

“鸟啼芳树丫，燕衔黄柳花。”每年三四月里，总有小燕子衔来草棍、泥巴，在屋檐下筑巢做窝孵化小燕子。我在廊檐下的滴水处种植一窝窝喇叭花。夏秋时节，喇叭花缠绕着细绳攀爬到屋檐上，青枝绿叶，蓬蓬勃勃……

“天当被子地当床，山作枕头月作灯。”三伏天里，屋内极为闷热，我们把毛毡铺在院子里睡觉，凉快多了。月色朦胧，星光闪烁，聆听父亲讲述传说或故事，不时有流星划过天空。后半夜一旦有雷雨侵扰，慌忙抱着铺盖卷儿回屋。

　　“屋漏偏逢连阴雨。”一年秋天，竟然连着下了四十多天绵绵细雨。屋顶到处漏水，土炕和地面湿漉漉的。妈妈和哥姐们把水桶、坛罐和锅碗瓢盆都拿来盛水。叮叮咚咚，此起彼伏。

冬日里寒气逼人，冷风飕飕，兄弟姊妹们把双手笼在土炉上烘烤。“瘦狗鼻子尖！”火焰中若飘出洋芋的香味儿，就纷纷用手指抓取炉灶周围的洋芋啃着吃。清冷的屋子里，叽叽喳喳，充满欢乐的笑声。

“扬鞭扶犁耕日出，烧水打担夕阳煮。”一年又一年，父母在陡峭的山坡地上耕耘操持，肩挑背扛，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着过日子。“家有敝帚，享之千金。”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闲暇时，兄弟姊妹们就在院子里跳房房、抓石子、弹玻璃球、打三角板、改花绳、猜谜语、看书写字……亦屡屡跟着父母在田地里穿行，间苗锄草、拔麦子、掰苞谷、摘瓜果、碾场磨面……

　　草屋冬冷夏热，上雨旁风，千疮百孔。兄弟姊妹们依序渐渐长大着。在这个家里，有温馨与烂漫，有矮檐和破屋，也有冰冷与无奈。生活艰辛，希望长长，默默守望着一些懵懂朦胧的憧憬和向往。

1982年夏秋时节，包产到户后的第二年，粮食产量倍增，父亲立即着手筹建新房。择定吉日，破土动工，邻居们甚至全村人皆来帮忙。打墙的打墙、拉土的拉土、和泥的和泥、做饭的做饭，木工师傅更是手忙脚乱加班推进……忙忙碌碌十多天，当屋顶全部覆盖草泥后新房主体就竣工了，剩下的活就成了泥瓦匠的了。当然，拉运砂石等大量的零碎活只能由父母、兄弟姐妹们完成，有时我也来加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