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香

远来

文：远来

图：远来

说起荷花，便生出许多个疑惑，皆因其称谓太多。我们乡里既称荷花，又叫莲花，而李清照却误入了藕花深处。古诗文里称菡萏，却又说是水边开彻芙蓉。能有如此多古雅称呼的，唯荷花而已。

诗词里的荷花摇落芳尘，出淤泥而不染，亭亭地立在唐风宋雨中，美艳了旧时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想想那西子湖畔，曲院风荷，便有奔涌而来的诗意。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想想那荷塘照水，夏日清幽，谁人不作温柔态？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想想那娉婷少女，天真烂漫，这一晃竟隔了多少年？若是去藕塘，千万别语荷，一捧荷香，半瓣花颜，就走不出那册页里深重的诗情。更何况，这秋声起，荷花落，一蓬又一蓬的莲子，仰着头，带着更隽永的韵脚，向着蓝天碧水去，一点点摄人心，息其躁。

生活中的荷花，是仙气飘飘的美好。在浏阳，荷花是乡下的产物，是稻田中的点缀。茭白多在河沟，在圳溪，而荷花藕塘却是精心挖出来的，是侍弄出来的瑶池。种藕的人家不多，擎荷的孩子可不少，荷花是不会去攀折的，但莲蓬可是会去采摘的。乡下人的审美是实用型的，花如何美不重要，莲子如何甜盛才是重要的。

我家是不种荷的，虽然我很想种，父亲却不感兴趣，说冬天挖藕又冷又累，犯不着。我要好的伙计家有一口小荷塘，三分地，在马路边上，早稻熟了，荷花次第开着，芬芳馥郁，远远的就能闻着。暑期，伙计会邀我去玩，荷塘便是一个极重要的去处，那里生发了许多童年美好的记忆。

盛夏时光，三两相约，便猫在荷塘的田堘上，扳一杆荷叶荫护着，有一种格外的清凉。或直接掰一片荷叶，倒扣在头上当草帽，像年画娃娃一般，别有兴味。彼时，荷花正开着，高高低低的，亭亭玉立着，一色的美，还有清香沁鼻，人都清爽多了。

这时便抽出钓竿来，上下颠起钓青蛙。荷塘的青蛙个大，不易被发现，但凡有水响动，多是来了。钓青蛙是不用钓钩的，全靠收竿与接袋的配合，咬食后，一掣竿，弄不好荷叶会使绊，救青蛙一命，咕咚掉入水中，便开始远遁。不多久，荷塘的青蛙越钓越精，便不咬食了，有不受嗟来之食的傲气与定力。

青蛙钓不动了，就开始换课目了。比如采莲子，人不下水，在岸边用带杈的树枝去勾，摒气，慢拉，然后迅捷出手，稳稳的将莲蓬摘了下来。.新鲜的莲子，色青，肉嫩，多汁，津甜，有点像嫩板栗的味道。再比如扯藕梢，人趴在岸上，轻轻拨开浮萍，相准了一杆藕叶，便尽量贴近根部，憋一口气，使劲一拽，便能带出一截藕梢来，实际上就是未成年的藕。简单洗净后，如白玉凝脂，透着一种清亮的美，往嘴里一送，脆脆的，很是香甜，藕丝横飞，我们几个都觉得这就是人间美味。由此想到，美味定是不寻常的，并非是想吃就能吃到的，比如藕梢，正如此。

后来入了城，便很少见到荷花。读季羡林的书，他曾自述偶尔得了几颗种子，竟在北大种出了芰荷，成为一道风景。再后来，闻说某考古专家得到了一千多年前的莲子，竟也种出了荷花，成为珍品。恍然醒来，竟然穿越千年来到了人间，虽姗姗来迟，却也意兴阑珊，惊喜得很。

城市的公园，凡有水面的地方，多半有荷。比如西湖的曲院风荷，玄武湖的万顷碧荷，北海公园的一碧新荷，都是吸引游客的顶流。荷花开了，清香四溢，长枪短炮的，汉服折扇的，络绎不绝。

拍花的，把三角架架起，长焦镜头换上，拍晓光中的芙蓉清晖，拍暮色中的霞飞醉染，拍清莲娇羞的含苞欲放，拍浓艳柔媚的恣意开放，拍孤傲偕隐的绝世姿，拍温婉动人的俏模样……总之，心底有什么样的诗意和审美，就能找到一朵完美映射的荷花。

拍人的，荷叶荷花是背景，带着妆容的人才是风景，人比花俏，花比人娇。倚栏望花，一剪秋水，蓄了多少相思意。轻嗅花香，满目含情，惹了多少闲愁绪。慵挽玉臂，闭目仰首，醉了眼前人。半坐池边，微风拂面，原是槛外客。偶有花瓣落水，像是诗中的扁舟，飘荡在多情的眸中。

拍荷的人多，画荷的人也多，写荷的人更不在少数。不止是因为欣赏，而是甘心趋于内化。荷，乃和：莲，乃廉，寓意好，寄望就深，所以荷乃花之君子，清远自在。除此之外，荷的生命力也是相当强，我在高原上见过开着花的荷，虽然较江南的矮了些，但花还是一样的开，一般的美。我见过洪涝之后的荷，折不断，冲不走，叶更新，花如常，未见倒伏之狼狈，无有色枯之衰颓，轩朗昂然。

到有荷花的地方去，不为那映日的娇艳，接天的碧色，只为那夏日的清香，韵致的花色，和那萦怀于胸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