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童年时,我家住在村庄的东边。紧挨着家是一条围村路,路不是很宽,路两边栽着杨树。夏天的晚上,我们经常在这条路上铺着凉席乘凉。我常常回忆童年时的小村庄,尤其在辗转难眠的夜晚。童年往事像潮水般漫卷过来,枕着村庄,枕着童年,意识开始模糊,睡意朦胧了双眼……</p><p class="ql-block"> 悄悄进入梦乡的除了村庄的一草一木,还有那些朴实善良的老庄邻。</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家西边是三婶子家,南边是大婶子家。</p><p class="ql-block"> 婶子们经常互相串门,没事的时候她们就凑在一块搓麻绳,纳鞋底,拉闲呱。左邻右舍,关系都很好。谁家包饺子,顺着墙头递过来是常有的事;谁家烙煎饼,大家也会端着煎饼过来熘煎饼;我家里有磨,婶子大娘的经常到我家推磨,烙煎饼,做豆腐。</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房子大都是土墙,茅草屋。屋顶能一半是瓦一半是茅草的很少。我家前排最西边有户人家。她家的房子比其他的房子更加低矮,上面盖着茅草。但是住在里面的女主人很漂亮:中等身材,皮肤白皙,一张圆脸,一双杏眼,像个瓷娃娃。我喊她二婶子,也是庄邻。她丈夫,我得喊二叔。</p><p class="ql-block"> 二叔在临沂打工,我们很少看到他。二叔看上去比二婶子要大好多的样子。他个子不高,背驼得厉害,走路都是弓着腰。</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正和几个小伙伴在围村路上玩得不亦乐乎。只见二婶子急急忙忙跑来,一把把我拉过去:“来看看,给我念念上面写的什么。”</p> <p class="ql-block"> 当时,我也就上二年级,算是认识了一些字,但是认不全。我拿着信纸,看着上面的字,不敢读,怕自己读不下来。二婶子着急了,一再催促我:“快读,快读,信上写的什么?”说话间,左邻右舍都围了过来,都好奇地看着我手里的信。但是没用,她们也都不认识字。我站直了身子,使劲看着上面的字读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亲爱的老婆,你好,我很想念你,我在这里都很好……”</p><p class="ql-block"> 我磕磕巴巴地读着,里面的话,似懂非懂。遇到不认识的字,我茫然看着二婶子。二婶子就会很着急地催促我,不用管,不认识的不念。于是,我用手指着信上的字跳跃着读,不过里面的大体意思算是明白了。无非是说自己在临沂干活,工作怎么样,让二婶子在家不要担心,让二婶子在家照顾好自己。读完信,我脸红了,让不认识的字给憋的。虽然我似懂非懂,但是也感觉一些话很有水平,很时髦,很潮流,不像是木讷的二叔嘴里说的话。更何况我的驼背二叔认识不了几个字,怎么能写出这样肉麻的语言呢?</p> <p class="ql-block"> 我看了下二婶子,发现她有点不自在,脸好像红了,眼睛也似乎更亮了。“还有吗?”二婶子渴望地看着我,巴不得我继续往下读。</p><p class="ql-block"> “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我看下面怎么还有字呀?”</p><p class="ql-block"> 我只好再一字一顿读给二婶子听。</p><p class="ql-block"> “吻你,你的爱人。”</p><p class="ql-block"> 二婶子脸更红了,周围一块过来的婶子们都大笑起来。</p><p class="ql-block"> 二婶子还是不放过。。</p><p class="ql-block"> “还写什么?”</p><p class="ql-block"> “真没有了,下面是时间。”</p><p class="ql-block"> “你读读我听听。”</p><p class="ql-block"> 看着二婶子渴望的眼神,我只好读给她听。</p><p class="ql-block"> 我把信还给意犹未尽的二婶子,二婶子像拿宝贝一样把信小心翼翼地塞进信封。婶子们开始打趣二婶子。“他二叔嘴能甜的,能疼你的。”</p><p class="ql-block"> 二婶还沉浸在刚才的信里面,她红着脸说:“别人替写的,他不会写字。”“那也得他说着人家写呀。”“他说不出来这样的话,替他写信的人瞎编的。”</p><p class="ql-block"> 二婶顺嘴夸起二叔,说二叔很疼她,在外面挣的钱,一份不少都交给她。二叔在家从来不舍得她干活,只要他回家,家务活都是他干……说着,说着,二婶两眼放光,周围婶子,大娘都是羡慕的目光。</p> <p class="ql-block">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二婶听我读信时候两眼放光的情景。信中的那句亲爱的是那么温馨,憨厚的二叔说不出来这样的话,他只会用行动告诉二婶,什么是真正的爱。</p><p class="ql-block">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临沂到我们村庄,也就二十公里。二叔赶时髦,要别人帮助自己给二婶子写信,二叔写的不是信,是对二婶的牵挂。</p><p class="ql-block"> 一去经年,曾经的小村庄没有一点曾经的模样。村民全部搬迁到新城社区的楼房里居住。我的二叔应该不会再出去打工,那个美丽的二婶子如今又在哪里?是否相依相扶一起笑看花开花落,蝶来蝶往;是否推窗共赏夕阳西下,月上中天?</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等我上到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我家也开始盼望着收信。</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信,源于考上大学的大哥。</p><p class="ql-block"> 大哥82年考上大学,这个消息让整个村庄都轰动了。那时候恢复高考时间不长,能考上大学的可谓凤毛麟角。</p><p class="ql-block"> 大哥上的是兰州大学。兰州大学远在甘肃。有人对我母亲说,怎么考那么远,那边很荒凉很乱。高兴没多久的母亲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大哥上大学临走的那天晚上,母亲没吃下一口饭。我看到大哥红红的眼睛,看到母亲不住地抹眼角。</p><p class="ql-block"> 大哥是被父亲送到徐州,然后坐火车去的兰州。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能联系的只有写信。</p> <p class="ql-block"> 母亲开始盼大哥来信。大哥写来的第一封信,是村上识字的人读给母亲听的。晚上,凑在煤油灯下,母亲又让放学后的我一遍一遍读给她听。大哥信的内容具体写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母亲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宽慰。</p><p class="ql-block"> 母亲让我给大哥写回信。那时候,我刚学完写信。但是没真正实践过。里面写什么呢?我拿着笔,瞅着母亲,两眼茫然。</p><p class="ql-block"> 于是母亲说一句我写一句,母亲说说停停,我就不住地问母亲,还写什么?母亲沉吟着,无非说地里的庄稼长得什么样,家里养的小鸡怎么样,让大哥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最后,我自己加了句,大哥好好学习,学好了,光宗耀祖。这句话,让母亲着实激动不已,见到谁都夸,夸自己的闺女会写信了,说的话很有水平。</p><p class="ql-block"> 在母亲的鼓励下,大哥每次的来信都是我给写回信。</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们大队有个大喇叭,谁家来信都是通过大喇叭喊。每次大队的喇叭响的时候,我和母亲都努力听着,恐怕听漏了。</p><p class="ql-block"> 只要村上大喇叭一喊,母亲就会条件反射样,停下手中的活:“听,是不是你哥又来信了。”当听到父亲的名字的时候,母亲就催促说:“快,快到大队拿你哥的信。”</p><p class="ql-block"> 每次给大哥回信也成了我的必修功课。从开始需要母亲说一句我写一句。到后来,我领会了母亲的意思后自己动笔写,再到大哥来了信后,我直接写回信,写完再读给母亲听。</p><p class="ql-block"> 如今,父母已经不在二十多年,大哥的好多家书随着房屋拆迁不知道遗落到哪里。我依然记得煤油灯下,母亲说一句,我写一句,母亲脸上欣慰的微笑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长长的岁月里,大哥的家书,温暖了一个个泛黄的日子,慰藉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万般思念和牵挂。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母亲在这头,儿子在那头,山山水水全是思念,字字句句全是牵念。</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87年,我考上师范后,离开了小村庄,到了县城读书。当时的县城在我眼中就像现在看首都北京一样。那时候,不但写信,还经常发明信片。一封封信,一张张明信片像雪花样传递着友情,亲情。</p><p class="ql-block"> 参加工作后第四年的冬天认识了我现在的对象。七十年代的人一般都有军装情结,我也是。那时候,他在西安一所部队院校上学,我在离家二十多里路的地方教学。我俩经人介绍,在他回家探亲的时候,有了一面之缘。我深深被他口中的部队生活所吸引,原来生活还可以像万花筒一样,多姿多彩,这是我两点一线单调教书生活中所没有的。</p><p class="ql-block"> 彼此印象不错,之后开始了拉锯式的写信。我俩几乎一周一封信,我的信去了,他的信来了。</p> <p class="ql-block"> 他每次都会把信封里面的信折叠成不同的形状,小鸟,飞机,船,从来不重样。每次我得小心翼翼拆开,恐怕把里面的信撕坏了。</p><p class="ql-block">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1995年临近二月二的时候。农村有二月二炒虫吃的习俗,所谓的虫就是豆子。于是我附带信里装了两粒炒好的豆子。</p><p class="ql-block"> 信刚寄走,第二天就收到他的来信,捏着里面好像也有两颗豆。难道他把我的豆给寄回来了。不对呀,不会这么快呀,信在路上至少要走三天。打开信封,看到信里面有两张糖纸,每张糖纸里面居然躺着两粒小红豆。后来他对我说,寄信的时候,喜欢吃糖的他看糖块好看,尤其糖纸漂亮,上面的写的字也有意思的,想寄糖块的,结果邮局不同意。他只好把糖块吃了,看旁边有卖红豆的,就在糖纸里面包了几粒红豆放在信封里一块寄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就是,在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里,我给你的信里装了两粒黄豆,你给我的信里装了四粒红豆。</p> <p class="ql-block"> 后来他工作调动,把我给他写的信全部弄丢了。我一直埋怨他对我不重视。于是,他把一个日记本拿给我,说我给他写的信全在里面。</p><p class="ql-block"> 原来当年,我给他写的每一封信,他都会在宿舍里读给他的战友听。每次,他的战友都会对我的信评论一番,最后的结论是,比他有才。于是,他把我给他写的每一封信都工工整整地抄在这个日记本子上了。</p><p class="ql-block"> 拿着这个花面的小小日记本,我有点小小的感动,也有点小小的赧然,竟然把我写的信读给别人听。此举,也只有时代最可爱的人能做出来吧。</p><p class="ql-block"> 有电话后就很少写信了。</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接电话是96年我调到实验三小后,我对象从部队打来的电话。那时候,我们单位就一部电话,还在校长室里面。当时,我正在办公室改作业,同事把我喊到校长室接电话。</p><p class="ql-block"> 因为是第一次接电话,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拿着电话,就是听不到声音。我只好很不好意思地问旁边的徐校长,“徐校长,电话里怎么没有声音?”徐校长笑着说:“你电话拿倒了。”我赶紧把电话正过来,这回能听到声音了。但是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电话里说的什么都不记得了。</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应该是98、99年有了传呼机,也叫BP机。BP机一般是黑色的长方形的,上面有几个按键。当“滴滴滴”声响起来的时候,就知道来短信了。一般都是谁谁让你回电话。然后找个公用电话亭,把电话打过去。</p> <p class="ql-block"> 有了手机后,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更加便捷。手机打开,视频一开,不管隔山隔海隔多远都像在眼前一样。</p><p class="ql-block"> 时代在突飞猛进地发展,生活在日新月异地变化。</p><p class="ql-block"> 如今,人和人之间很少再写纸质的信了。需要发什么材料都是通过电子邮件,鼠标一点,邮件就发过去了。当距离不再是距离的时候,也就很少有“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感觉,不再有“若为化作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的思念,不再有“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的无奈了。</p> <p class="ql-block"> 那个穿着邮局特有的绿色的衣服,骑着绿色的大梁自行车,自行车的前车包里塞着沉甸甸报纸和信的邮递员,如今在哪里?感觉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p><p class="ql-block">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一封封信和那个年代一起沉淀到岁月的深处。我依然保存着我上学以来和亲人,同学写的一些信。偶尔翻开那些泛黄的纸张,宛如在时空隧道中穿梭。</p><p class="ql-block"> 回不去的是过往,那就珍惜好当下。因为当下还会成为过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4年3月28日星期四</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8月20日星期二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