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光三

风雨丽人

<p class="ql-block">至少有30年出头没有在农历七月初秋时分回村里了,尽管只有两个小时动车车程,没有想到竟然坐着救护车凌晨两点回到村里,没有想到老爸在脱离呼吸机两分钟后停止心跳,没有想到母亲逝去仅仅140天后世界上最疼我的父亲就这么在昏迷中走完了他的人生。我的眼泪飞干了,泪浸脸颊,半张脸发红既疼又痒,眼泪有毒太咸,疙疙瘩瘩起了一片,灼烧难受。</p><p class="ql-block">晋南农村习俗,人过世后入殓在家停灵柩七日,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七日里陆陆续续来家里吊唁,黄昏时份家门口来了位长者,貌似五十来岁,神态表情却似幼儿少年,直愣愣盯着我:“你是叫丽丽,你爸爸是个好人。”大弟弟见状忙迎上来,热热地说:“这是光光三,小时候带我们一群小孩看电影,本村邻村只要放映电影,光光三总是场场不落,带着看电影的小孩子睡着了就靠光光三身上,电影放完叫不醒就背起送回人家里。”“夏天收麦子,在麦垛上带着小孩子们疯玩,翻跟头。”再问他年龄,竟然62周岁了的老人家了,神态却如此天真,甚至无邪。</p> <p class="ql-block">姐弟俩迎其回家里落座,话匣子打开,光光三竹筒子倒豆子一股脑儿讲了他活过的60年,大大惊讶了我。</p> <p class="ql-block">光光三家院子里培育了上百种鲜花,单月季花就有20多种,牡丹、芍药、桂花树、枙子花、甚至长于南方的柚子树橘子树,爱花如命,视花如妻如子。</p> <p class="ql-block">我问他:“有手机没有?”手机里有花的照片不?光光三毫不犹豫打开手机,一帧帧各色花的艳照流出,边翻看边介绍,各类花材习性、名称、培育方法,如数家珍一一介绍,神情专注,语气语调变化快,嘴角上扬,竟有几份植物专家态势。</p> <p class="ql-block">还有数十株嫁接花树,同一盆花几个枝条开出颜色各异的花来,鲜艳夺目娇嫩欲滴。</p> <p class="ql-block">这一盆盆花竟然出自这样的人之手!</p> <p class="ql-block">家境贫寒,似乎智力略略欠点,父母从未给其张落过婚事他自己也没能力婚娶,62岁了,拿村里低保,大约每月有五六百块,早晚在村里早餐店吃饭,中午步行二里路到镇上吃碗炒面,镇上老板收别人十块钱,收他九块,村里人实诚看他孤苦,退下来的衣服被褥悉数拿给他,倒也能吃饱穿暖。</p> <p class="ql-block">他手机里大约二百多张照片,一半是五颜六色的各种各样鲜花,一半是年龄各异各种各样的小小孩童,坐儿童车的,带红领巾的,六一儿童节表演节目的,有父母带着的,有孩子单独的,想来村里乡亲熟知他真心喜爱孩子,放心让他拍照吧。</p> <p class="ql-block">问他住哪里?光光三回答:“住大街边一户人家台阶上。”再问为什么不回家里住?“家里全是花呀树呀蚊子成群结队开会般,住外面蚊子少,天冷蚊子少了再回去住。”年年如此。</p> <p class="ql-block">光光三手机里的菊花</p> <p class="ql-block">破缸里盛长着他的花</p> <p class="ql-block">废弃塑料桶里的花长势喜人</p> <p class="ql-block">这院落实实一座小型植物园,各类花材来源渠道四面八方,还会网购。</p> <p class="ql-block">橘子树不是长在南方吗?光光三怎么培育结果,不得而知</p> <p class="ql-block">观牡丹何须到洛阳,光光三家几十种!</p> <p class="ql-block">一溜烟他又跑出去,手里拿了只雪糕回来,递给我小侄儿,城里长大的小侄儿没敢接,又递给我12岁小女,这光光三着实喜欢孩子们。</p> <p class="ql-block">光光三喜欢看戏,戏文台词能熟记,会表演,惟妙惟肖,弟弟邀请他来一段,毫不推辞,举手则来,扮演京剧丫鬟开门片短活灵活现。</p> <p class="ql-block">在父亲灵前声情并茂唱一段戏文,父亲听到应该笑盈盈吧,光光三小时候上小学曾做过父亲的学生,只一句“你爸爸从来不打我。”心头一酸。</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光光三在村里长年在葬礼上干点一般人不愿意干的活,经年累月竟然比一般人更懂风俗,他问我:“你爸爸棺材下有没有放块青石?”看我茫然不知,一溜烟又跑了。</p><p class="ql-block">一会儿功夫,手里拿了块湿漉漉的青石,嘱咐我拿红布跑了,放棺材下,出嫔后三七或五七扔村边沟里,反复告诫不能扔坟头附近诫。</p> <p class="ql-block">仔细看看他的神态,笑容可掬,不染风尘般,这是不是平常人眼里的流浪汉憨憨人呢?</p><p class="ql-block">为什么我竟然如此羡慕他??无忧无虑亦无病无灾,一辈子只做喜欢做的事,眼里有花带来的光,有婴幼儿带来的乐,天做被地为床也自得其乐。</p><p class="ql-block">再看我,父母相继离世,苦不堪言,泪洗面,人过半百尚不能无忧无虑随心所欲。</p> <p class="ql-block">《红楼梦》往往在最关键时刻一僧一道,癞头跛足一唱一和出现,剧情反转,人物命运骤变,光光三莫非也是来渡人的么?渡我的么?</p> <p class="ql-block">光光三,本名叫刘曙和,他大哥叫刘曙光,在家排行老三,村里人都喊他“光光三”,估计村里人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大名,我记住了。</p><p class="ql-block">“不要把自己活成一个落难者一样“,光光三有此启示,按理我应该称人一声“叔”,在此只呼光光三,他若知道应该不会怪罪,有着那样无欲无求天真又慈和神态表情的人太令人羡慕了。</p><p class="ql-block">写完此文,父亲已过世十日了,没能写祭父文,不敢提笔,五脏六腑仍受损中,懊恼自责痛惜悲伤各种滋味弥漫浸润着,缓缓且缓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