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小年夜

扬歌

那年，已是四十五年前了…… 　　寒冬腊月，昼短夜长。夜幕虽已早早降临，但这座位于城郊边缘的小镇却不平静，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带着一阵阵淡淡的硝烟味不断在暮夜中回响飘荡……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传统的节日——小年。 他用毛巾把一个旅行袋和行李系在了一起，前一个后一个搭在肩上，又提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兜子下了火车，在昏暗的灯光里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了检票口。 他是在沈阳换乘的这趟支线火车，下火车的人除了跑通勤上下班的，远归的人并不多。自打去年入冬就随单位去外地工作以来，他一直还没有回过家。几天前工程就结束了，单位提前放假，工友们都已回家过年了，只有他和一位技术员留下处理收尾工作。他十分惦记着家中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怕她们"小年"孤独、冷清，几天来抓紧干完剩下的工作，赶回来同她们一起过个团圆的"小年"。 是啊，一年一度的春节就要到了，谁家不是在盼望着在外的家人早日归来呢。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偶尔有礼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五彩缤纷的花朵。街道两旁，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高高地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红灯笼，朦朦胧胧的灯光映照着房门边上的春联、福字，把这寒冷的冬夜装扮得喜庆、温馨。 　　由于小镇没有公交车，离家还有五六里路要走，他无心欣赏这节日的夜景，肩背手提着大包小裹，甩开脚步急匆匆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偶尔有三两个小孩在院门前燃放烟花爆竹或摇晃着呲花，弥漫的硝烟中隐隐约约的还飘来了谁家的"落地式"音响播放的歌曲……从那扇半开着的门缝中涌出团团的蒸汽，在彩灯的照烁下白中泛着淡红滚滚地腾起，继而消散在夜空，使这寒冷的、带有硝烟味的空气中又杂夾着饭菜香味…… 　　他一边急促地走着一边想："家里还不知怎么样呢？她每天带着孩子起早贪黑地上班，离家就是一整天，炉子里没有一点烟火，屋子里一定是很冷的......" 他们住的是十户人家一栋的平房，每到冬天都是这样的，如果白天家里没有一点人气，室内的墙角上、窗户上都会挂着一层白霜，寒气袭人。 "她还不知道自己今天会回来，可能还会象平常那样，下班后到家急急忙忙地生起炉子，一边照顾着孩子一边对付着做点娘俩吃的饭，恐怕也没有把这个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的"小年"当做一回事吧。"他走在路上，心思却在家里…… 夜晚干巴巴的冷，路面上，一冬的积雪压成了硬壳，走在上面不时的会滑一个趔趄。由于携带的东西有些份量，没过多久他的头上身上就走出了汗，拎兜的手指也勒的麻木了。他在道边放下东西，把棉帽子的护耳反卷上去，解开围脖，敞开了棉衣襟，让冷气透进怀里。 由于是小年，很多单位都提前下班了，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只有仨仨俩俩下班晚归的人急匆匆的走过，那些一起下火车的人都陆续超过他前面散向不同的方向，有的早已到家了。幽暗的路灯下只有他的孤影单身。 是呀，这么冷的夜晚，有谁还能没事在外面闲逛呢。这个时侯，正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包着小年饺子呢。 　　他一边活动着因拎东西而酸麻的手指，一边看了看路边那两家挂着的灯笼，觉得都不如自己做的好。 他很会做灯笼，每到年根，工友也会找他做个灯笼。什么公鸡灯、白兔灯、金鱼灯……最好的就是他为自己做的"六棱彩灯"，用铁丝焊一个大大的骨架，回家后糊上白纸，灯框粘上红纸花边，灯身的六个面分别贴上红色剪纸、画上水彩画，灯帽的六个角上挂着彩纸折叠的蝴蝶，风一吹便随风飞舞。再在灯里接上一只红色的电灯泡，那明亮灯光便把小院映得一片通红，充满了节日的欢乐气氛。今年，由于他不在家，就没能给家里做个灯笼，他叹了口气，又提起东西搭在肩上、拎起兜子继续赶路了…… 　　今年的小年夜好像是比往年热闹，一路上的鞭炮声不绝于耳，间或有"火箭""穿天猴"带着哨声穿向夜空，一条条火光闪过后，接着又爆开了一朵朵美丽的火花，"魔术弹"啪啪地射出一溜溜彩虹，使地上的白雪也映出赤、橙、蓝、绿的色彩……又有一伙孩子们在房前的空地上引着了"转蝶""大地开花"，吱嗡嗡地旋转着甩出了一片片火花，孩子们也随之欢快地跳跃着，传来一阵阵欢乐的笑声。 "她们娘儿俩能在干什么呢？可能早把被子捂上了，好在睡觉时能钻进一个热呼的被窝……孩子又长高了吧，一别就是二个来月，她还能认出我来吗？孩子才一岁多点，也够苦的了，天寒地冻的，随着妈妈一起顶着寒风去位于街里的单位上下班，每天也不知怎么过来的……孩子还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是‘小年’，更不知道向大人要什么……她一定是自己枯燥无味的玩着呢，在玩什么呢....."他快步走着，脑袋里闪现的全是家里的情形。 远路无轻载，脚踏路面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折射出脚步的沉重。他不时要放下东西休息一下，内衣裤都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了身上。他带的东西太多，都是些为家里采购的年货，还给女儿买了许多食品、玩具，还有一个红白相间的大塑料彩球。稍微歇了一会儿后，他又肩背手提起东西继续前行……奔家心切呀，他恨不得一步就踏进家门。 走出了小镇的老街，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经过了一座空旷无人、桥栏挂满冰霜的大桥，那边就是一个大型发电厂的职工家属住宅区。由于都是楼房，街道和住宅的灯光更加明亮，节日的气氛渲染着每个角落。路也走了一半多了，在前方大路尽头的那座黑乎乎的山影下，就是他的家所在的居民区。远远望去，时而有"二踢脚"升上夜空，闪亮的火花就像是在迎接他的归来。路边楼房的门前不时有人点燃爆竹，噼噼啪啪的响声好像是在为他的脚步加油。他没心思关注路旁的情景了，不觉加快了脚步…… 　　又歇了几次脚后，他终于走到自己家的那片环山而建的带状居民区了。居民区是五十年代建设发电厂的基建安装单位的职工家属住宅区，一栋栋依地势而建平房由一条马路贯通南北，在马路的中间，一条大路成丁字形通向街里和火车站。他向北拐经过了顺路排列的四趟平房后，下马路上坡走过一栋房头，后面就看见了自己家的那趟房。 他来到中间的那个院门口，放下东西，长长的舒了口气，看了看黑暗中的院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从门上那结着厚厚冰霜的小窗户透出点暗淡的灯光。他又向两边和下趟房看了看，家家灯火通明，院里时有人声响动，房头那边的雪地上又有人燃起了烟花……相比之下，自己的家真的是显得十分冷清。 　　他打开院门来到房前轻轻地敲了敲门叫了一声。 妻子见是丈夫回来了，显然很高兴，一边忙着把东西拎到屋里，一边说到："单位来人带话说你晚几天回来，没想你能今天回来，你还没有吃饭吧，我给你做去。"说着便到厨房去了。 "有什么剩的东西吃点就行了，不用再做了。"显然，她们早已吃过饭了，他不愿她再麻烦了。 他脱下棉衣、毛衣，解开衬衣，随手摘下一条毛巾一边擦着身上的汗、一边看着一直站在炕里面默默地注视自己的小女儿…… 见爸爸看着自己，女儿便低下头，两只小手在一起反复地搓弄着……不时又抬起眼睛瞄一眼爸爸。当她看到爸爸还在瞧她的时候，便又把目光转向一边，那样子好象对爸爸即熟悉又陌生，从她那闪亮的眼眼里可以看出有羞却、有惧怕、有喜悦又有点手足无措…… 　　"晨晨！"他叫了女儿一声。女儿听见叫她，抬眼看了爸爸一眼就又低下了头，更加使劲地搓弄着小手…… 他从提兜里掏出那只彩色的塑料球递给女儿，"给你！"女儿没有过来接。他伸手把球放在她那两只在胸前来回搓弄的小手上..... 女儿并没有捧住塑料球，慢慢地放下了手，球滑落下来，从炕上又滚落到了地上...... 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滋味，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心疼地抚摸着、轻轻地拍打着……女儿胖胖的小手是冰凉的，圆圆的脸蛋也是冰凉的……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寒流从体外，又从心头一起向他袭来，使他瞬间觉得有些透身的寒冷.......这不仅是因为他还穿着汗水浸湿的内衣。 　　妻子很快就做好了饭，热了两个馒头和一小盆刚刚做的、上面飘着肉片的白菜汤。 他没有马上吃，却穿上棉衣，带上棉帽，从提兜里拿出一挂鞭炮，一边撕开红纸包装一边叫着女儿："晨晨，今天过小年，和爸爸放鞭炮去！" 一家三口来到院子里。瞬间，冷落的小院里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夜空中那将要断续的鞭炮声汇合到一起，又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高潮。 女儿在妈妈的怀里有些恐惧……慢慢地便露出专注的表情看着燃爆的火花……在鞭炮声结束后，竟然高兴地摆动着小手惊喜地叫出声来！ 小院里有了声音，有了笑声，有了节日的欢乐！使他们暂时忘记了冬夜的寒冷和屋里那半壁寒霜…… 　　🔹——🔹——🔹——🔹——🔹 [注] 此文初稿题目为《小年夜》，写于一九八零年二月。时隔四十五年后，今将题目改为《那年小年夜》发表于美篇。文中的彩色照片是近年所拍。部分借用网络图片，致谢拍摄者。 撰文／扬歌图片／扬歌＋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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