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赛珍珠(Pearl S. Buck,1892-1973),美国(旅华)作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出生四个月后,她随着身为传教士的父母来到中国,在中国镇江度过了童年和少年,婚后定居安徽宿州。她在中国生活了近四十年,对中国的世情、风土、文化有浓厚的兴趣和深切的情感,这些经历也成为她日后创作的源泉。她在1932年发表长篇小说《大地》(The Good Earth),讲述了中国大地上平凡生命的热爱、苦难和救赎。凭借该小说,她于1932年获得普利策小说奖(Pulitzer Prize),后于193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也是目前同时获得普利策奖和诺贝尔奖的唯一女作家,其作品被译成145种语言,是作品流传语种最多的美国作家。</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小说的男主人公王龙,出身贫苦,靠着在土地上的辛勤劳作,积攒下了些银钱。为节省彩礼,其精明的父亲以两只镀金的银戒指和一副银耳环为信物,为王龙寻得了城中一黄姓地主家的厨房粗使丫头阿兰,一个因灾荒年被父母卖掉的可怜女人,她高高大大,沉默寡言,有着方脸、短宽鼻子、大鼻孔、大嘴巴、暗淡无光的细小眼睛。正因为既不漂亮又不伶俐,阿兰得以逃脱了大院里老爷少爷们的手掌,被黄家大院的太夫人放了出来,权当做功德用。临走时,太夫人嘱咐道:“听他的话,给他生几个儿子,多给他生几个。把头生儿子抱来给我看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自阿兰入门后,烧火做饭、缝补浆洗、打扫归置、下田劳作、生儿育女,就成了这个女人生活的全部。这个曾经破败的家,也有了整洁清新的模样,有了浓浓的烟火气,有了五个孩子的小小身影。她是一个传统的好女人,她可以省下请产婆的钱,只用一个篾片就为自己的孩子们接生;她可以上午生产,下午下地,回家接着忙碌晚饭……尽管她知道,丈夫眼中的自己是个丑女人,他对她并没有怜爱,更多的是情欲,是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黄家大院长大的阿兰,习惯了每日被打骂,但她也有自己的梦想,这也是她婚后对王龙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我再去那家时,我要怀里抱上儿子。我要给他穿一件红袄和一条红花裤子。他的头上要戴一顶前面缀着金色小菩萨的帽子,脚上要穿一双绣有虎头的鞋子。我自己也要穿上新鞋,穿上新的黑棉布外衣,我要到我往日干活的厨房去,到太夫人坐着抽鸦片的大厅去,我要让他们全都看看我自己和我的儿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因为偶尔见识了黄家大院的奢华,因为在黄家大院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贫贱,在听说黄家开始败落并有卖地的消息时,王龙也立下了自己的小目标:攒更多的钱,买下更多的土地,尤其是要买下黄家地主家的土地,哪怕这些地离家有些远,只为这些地可以为他挣回在黄家丢掉的自尊——其实,他想多了,当他得意地把银圆倒在黄家管家面前时,管家无所谓地把钱收到手里说:“不管怎样,这点钱够老夫人抽几天鸦片了。”是的,那块地在大户人家看来,只不过是巴掌大的一片土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连年的辛劳,王龙家的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了。然而随着一场旱灾的来临,地里颗粒无收,即使再算计,家里也要断粮了。在此之前,村里已经饿死了不少人。王龙家那头饿得皮包骨的老牛,也不得已被宰杀了。动手的是沉默的阿兰,因为王龙不忍心,最终也只是喝了一点牛肉汤。而王龙那个好吃懒做的叔叔,却在此时落井下石,以王龙家藏着粮食为由,撺掇着村里人到王龙家抢夺,家里仅存的一点干豆子和一碗干玉米被村民们抢光了。王龙一家贱卖了桌椅木床和被褥、铁锅,用换得的两块银圆,坐上了平生第一次见过的火车,逃难到了江苏。锁在破屋里的,是他们没舍得卖掉的耙子、锄头和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江苏是个富庶的鱼米之乡,但王龙一家的生活却极艰难。用买车票剩下的零钱买来几领席子,围成了窝棚。王龙去拉人力车,阿兰和孩子们去乞讨。每日所获仅能果腹。在一天天地困顿中,王龙开始热切地想念自己的土地,但返乡的盘缠没有着落,以至于他动起了卖掉女儿的念头。在纠结的时候,这个小城中过了一队士兵,人心惶惶之际,吃不饱的难民们冲进了一个富户的大院子,开始了疯狂的抢夺。本来不想参与抢夺的王龙,却在其他人都离开后,无意间遇到了躲藏在暗处的大户家的主人,从他手中得到了两捧金子。而在黄姓地主家生活多年的阿兰,凭借自己的经验,得到了那个富户家小妾藏在一块墙砖后的一兜珍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凭借着这两笔横财,王龙一家回到了老家,购置了黄姓地主家更多的土地。七年的好收成,王龙家富了。盖了新房子,有了雇工,有了存粮,藏了更多的银圆。哪怕是其后的水灾,也不曾淹到他家盖在高处的房子,积聚在家里的余粮,也足以让他们安然度过荒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也正是水灾时期的无所事事,再加上“饱暖思淫欲”的古训,或者“农夫多收五斗米都要换个老婆”这种观念的影响,有了钱的王龙发生了变化。阿兰扁平的大脸,干枯的头发,没有缠过的大脚,都让他生气,更生气的是像他这种有钱的地主,不应该有这样一个不体面的老婆,而且还是丫头出身的老婆。当初他鼓起勇气才敢进去的小茶馆,现在在他眼中变得不体面了。他走进了南方人开的高档茶馆,那里可以喝茶、赌博、狎妓。刚开始的王龙,并没有忘掉自己的农家本色,只是喝茶,对周围人说自己是“种地的”、“有大蒜味儿”也是敢怒不敢言。渐渐地,他从茶馆的一楼到了二楼,与一个过气的妓女荷花缠在了一起。以往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的王龙,剪掉了脑后的小辫子,脱下了阿兰一针一线缝成的大衫,换成了城里人的绸子大衫、黑缎子马甲,买来了黄家大院老太爷穿的丝绒面鞋子,指上套上了镀金的银戒指,买来了外国的香头油。他也不再吃大蒜了,他藏在墙里、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圆,变成了荷花头上的金发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单单狎妓尚不能满足王龙的占有欲。最终,他花费了一百块银圆,送了玉坠、玉戒指、金戒指、缎子衣服、绸子衣服和十二双鞋,在他的父亲和阿兰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荷花接进了家,成了王家二奶奶。他为荷花盖了新房子、挖了鱼池、添了新家具,雕花床上铺上了丝棉被子。还提前准备了燕窝、鱼翅,安排了那个原来伺候黄家大院老太爷的丫头杜鹃照顾荷花,后来还在新院子里另起炉灶,让杜鹃做她和荷花喜欢吃的东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对阿兰有过歉疚吗?多少还是有一点吧。看到日复一日忙忙碌碌的阿兰,他内心惭愧又不肯承认,就以“有钱人都这样”、“我没有打过她,她要银钱时我就给她”、“如果我因为爱小老婆而没有爱过她,那不是我的过错,因为男人都是不爱大老婆的”等理由宽慰自己。他忽略了阿兰脸上的悲伤,更没有看到他强行从阿兰手中索走两粒珍珠时,阿兰脸上的泪水。那两粒小小的珍珠,就是阿兰在那个江苏富户家墙砖后面得到的那兜珠宝中最小的两颗,当时她恳求他让她留下这两粒珍珠,说是想把它们做成耳环,怕王龙嘲笑,她没敢说自己佩戴,而是找了个借口:“小女儿出嫁时我可以给她戴上。”这两粒小小的珍珠,是阿兰作为女人对首饰、对美唯一的奢望,她把它们包在一小块布里面,贴身放在怀里。而王龙,随手把这两粒珍珠送到了荷花的手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对上述种种,阿兰依然沉默。她唯一的反抗就是,早起烧的热水,只留给老人和王龙喝,剩下的就是做早饭用,无论杜鹃如何叫嚷,也绝不给那个“二奶奶”喝一口自己烧的热水。面对王龙的斥责,她只有不多的回复:“我给你生了儿子”、“在这个家里,我至少不是丫头的丫头”。偶尔王龙也来吃一顿她做的饭食,那是米饭、白菜、豆腐,还有馒头夹大蒜,这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终于,阿兰重病不起了。王龙为此只付了医生十块银钱的药钱。当医生说完全治好需要五百块银钱的时候,阿兰立刻从昏睡中醒来:“我的命不值那么多钱,那能买好大一块地!”由此,治疗就终结了。阿兰剩下的几个月都躺倒在床上,家里人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的重要:没有谁知道怎么把柴草点燃、怎么在锅里翻鱼不把鱼弄碎,也没有谁知道炒什么菜用什么油。残渣剩饭撒在地上也没人打扫……这几个月,也是王龙呆在阿兰身边最多的时候,是基于惭愧,基于怜悯,与爱无关。这一点,重病的阿兰在昏迷中有过表述:“我知道我长得丑,不会有人喜欢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埋葬了阿兰。埋葬了老父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三个儿子都长大了。大儿子成了软弱好色的地主,二儿子被培养成了一个精明贪财的商人,三儿子像母亲阿兰一样沉默谨慎,离家从了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王龙一家租下了原来黄家地主家的大院。在大儿子和大儿媳的规划中,从苏州买来了雕花的桌椅,红色的丝绸门窗,大大小小的花瓶,还买了画轴挂在墙上。院子里造了假山。大儿子不愿意人家称呼他为地主家的儿子,喜欢“王家大户”这个称呼,他也开始讨厌平民,平民们只敢背后议论说:“他忘掉了父辈农田里的大粪臭了。”而那些从前说“种地的王家”的人们,现在也开始说“王大人”或者“王财主”了。儿媳们也不再像婆母阿兰当初自己给孩子们接生那样了,每生一个孩子,家里就多出一个奶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为了伺候家人,王龙还买下了六个丫头。他也曾经把其中的一个丫头送给了他的一个雇工,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坐在当初黄家地主家里的太夫人曾经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当初他也曾像这个雇工一样,在黄家人的嘲笑和奚落中来黄家迎娶了阿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从最初在田间的辛苦劳作,到后来花钱找来雇工,再到把土地全部出租出去,一家人住在城里吃喝享乐,仿佛总有花不完的银圆。王龙也在近七十岁的时候,将家里那个颇有姿色的不满十八岁的丫头梨花收到了屋里,虽说远不及当初黄家老太爷那样每年收一房小妾。自此,另一幕黄家大院的戏码开始循环了。对此,阿兰是最清醒的,因为早在王龙换上城里人的装束去茶馆私会荷花的时候,阿兰就曾经沉重地说道:“你身上有种使我想起黄家大院里一个少爷的东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终于,那个曾经视土地为生命的王龙,那个曾经身强体壮的王龙,也老了。像当初他的老父亲一样,时而清醒,时而昏聩。下地劳作成了遥远的记忆,他能做的,只是偶尔回到乡下,抓一把泥土,嗅一嗅泥土的清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听到了两个儿子在商讨着“把地卖掉”。这句话引发了他的愤怒,但他愤怒的发泄方式只有他的抽泣,以及他揪心的话语:“当人们开始卖地时,那就是一个家庭的末日……我们是从土地上来的……我们还必须回到土地上去……如果你们守得住土地,你们就能活下去……谁也不能把你们的土地抢去……如果你们把地卖掉,那可就完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两个儿子扶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不要担心,爹,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地绝不会被卖掉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但是隔着老人的头顶,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会心地笑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就是小说的结尾。</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近年来,没有一部小说会像《大地》一样引起我如此强烈的阅读愿望。对某些段落会反复阅读,看到吸引人的地方,会喋喋不休地讲给司机哥听,那些喜欢的段落甚至能一字不差地复述下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大地》,是靠天吃饭的农民,多少年、多少代人经历的缩影。他们质朴,勤劳,能吃苦,生活简单,虽偶有狡黠与算计,但本性善良。能够吃饱穿暖,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很知足。再略有节余,就是额外的幸运了。但生活好不好,自己做不了主,水旱蝗灾、社会动荡,都足以决定他们的生死。吃草根树皮观音土,卖儿卖女,沿街乞讨……每一次天灾人祸后,这些就会重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靠着辛苦劳作积攒下钱财之后,买房买地娶妻生子是最常见的现象。地越来越多,由农民变换成了地主的身份,离土地这个根就越来越远了。后代们享着福长大,拥着娇妻美妾,身边奴仆成群,不曾体会过祖辈、父辈们曾经的辛苦,不懂得该如何珍惜带给他们财富的土地。如果没有能够养活自己的技能,花光了积蓄就出卖土地,反正“崽卖爷田不心疼”。卖光了土地,就像小说中的黄家大院一样,子孙四散,家族败落。翻开史卷,一代代的故事,只是故事主角姓名不同,都只是在轮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小说中阿兰的命运,让人感叹不已。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女人,有着中国传统女子的坚韧、隐忍、贤惠、勤劳和节俭。她就像厚重的大地一样,为整个家庭输送着营养,无所求,不抱怨,直到油尽灯枯。但每到关键时刻,这个沉默的阿兰总能站出来,为这个家做出重要的决定,就像村民们因为饥饿到她家抢夺走粮食后还要抢走家里的桌子、凳子和木床时,王龙不知道如何阻拦,老人受到了惊吓而哭泣,是她,用平板缓慢的声音说服了村民们,留下了这些财产。正是这些财产变卖后的两块银圆,使他们全家得以乘坐火车逃难到江苏,避免了饿死的命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小说中其他人物的刻画也颇为传神,包括王龙忠诚的仆人老秦,还有他的恶棍叔叔、流氓堂弟等等,无不个性鲜明,读来印象深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2024.8.20</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