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亲爱的爸爸：</p><p class="ql-block"> 走过这条小路，再左拐，我便能看见您了。人间此时是中元。满眼里草木葳蕤，树林阴翳，此时的草木人间盛大而丰茂。</p> <p class="ql-block">“七月十五半红枣”，高大的枣树上硕果累累，做为节气，它真是玄之又玄，到了哪个节点，哪个节点的万物便会有准确的呈现和表达。</p><p class="ql-block">玉米是华北平原主要的粮食作物，一年两熟的它，此时正在出樱，拔节生长，叶片肥美而葱绿，一颗挨着一颗，一片挨着一片，密密匝匝 ，望不到远近。</p> <p class="ql-block">拐过弯来，是更小的一条小路，是羊肠一般的小道，亲爱的爸爸，我感觉您就在身边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苘麻是我多年未见的，离得最近的时光也得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吧，恍如隔世呢，您那时是在上海读书吗？读的是上海中医学院，暑假里我们坐在夏日的阳光下，漫不经心地剥出那些芝麻一般白色的小种子，苘麻的果实不能老也不能很嫩，小种子才能甜丝丝的好吃上口。</p> <p class="ql-block">我还清晰地记得您讲的是宋濂的故事，那一个暑假都在讲宋濂的故事呢，讲他对朝廷的事温树不言，讲他对朱元璋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讲他幼时求学的苦，讲他老时人生的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您又有怎样的少年时期呢，九岁丧母，十三岁背井离乡，跟着年迈的姥娘去了黑龙江，那是多么贫穷的年代啊，家徒四壁，锅都揭不开，可是老姥娘是多么赞许您读书啊，您又有怎样的少年之志啊，正如若干年后您有了我，正如您在我初初上学的时候写在我日记本扉页上的莎士比亚的文字：“没有任何力量比知识更强大，用知识武装起来的人是不可战胜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此时正路过它们，那一片苘麻地，它们的小果铃铛似的被枝叶高擎着，嫩绿嫩绿的，想必此刻正汹涌地酝酿着芝麻似的小种子吧，《诗经》里这样描写美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是不是三千年前的先人还不知道有苘麻这个物种呢？否则呈现在这一句里的想必会是苘麻仔了吧。</p> <p class="ql-block">苘麻最顶端还开着小小的黄色的花，这是我所没有的记忆，如果不经意还真看不见它。</p> <p class="ql-block">蝉鸣开始多了起来，栖息在成行的红枣树上，枣树冠大如盖，树皮细碎地皲裂着，斑驳沧桑的如经年的往事，今年清明我回来看您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天地的枣花香，花开如米，却盈香于整个天地，这多么像您呐，救死扶伤，先人后己，美名远播。</p><p class="ql-block">来时晴空一鹤，去后为霞满天。</p> <p class="ql-block">对于生死您曾这样告诉我：人不过是从物质中来到物质中去，所以人当有所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于孩子们的教育您曾这样告诉我：多表扬少批评，发现他们的热爱和擅长并鼓励和全力支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于婚姻您曾这样告诉我：好的婚姻和坏的婚姻都是一所学校，需要你有一颗宽容的心，更需要你用一生的时间刻苦地、用心地去经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于读书您曾这样告诉我：“毛主席都说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阅读和写字是终身的事儿。”</p><p class="ql-block">我从咿呀学语您就开始授我以唐诗宋词，再大一点您便会带我读经诵典，黑龙江的冬夜外面有多寒冷，我们读书的房间炉火就会有多温暖，读书的蜡烛和煤油灯就会燃烧的有多明亮，您给每个孩子都施足了怎样的生命底肥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走近您，靠近您，盘膝而坐。</p><p class="ql-block">这是您安睡的土地，这是也您心心念念深爱着的土地。三千里外望眼欲穿，半个世纪魂牵梦萦。</p><p class="ql-block">多年来，我的远嫁想必已成了您和妈妈心口的伤，也成了无数个日里夜里我思念您们的痛。可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呢？</p><p class="ql-block">事到如今，半生已过，也只能是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了，我知道不用说这也必将是你们期待的过程和结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亲爱的爸爸，我不在的日子里，每逢祭典的日子，我都会提前两天叠很多的元宝，有时带着孩子们一起叠，一边叠一边思念，往事便会汹涌而来，那一刻冥冥之中我便会感觉您就在我左右：坐在石榴树下的您，伏案读书的您，站在院子里的您，骑行在小马路上的您……。我不知道那些元宝是否已经带着使命如期抵达，我只知道，能有这样的日子能以这样的仪式，是我和您之间多么美好的一种情感链接的方式啊。</p> <p class="ql-block">今年的元宝和钱币好像多了很多，就像今年的喜事，一件连着一件。您的长孙和外孙都如其所盼地斩获佳绩，考上了我们心仪的大学，18岁的成人礼庄重而精彩，我看到又一代人揭竿而起，他们更有主见、更有担当、更有责任心。您教给我们的，我们也都倾囊而出，也都悉数地教给了他们，尤其是二妮，您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的那个孩子，如您所愿，无论在人生的哪个赛道，她都将是赢家。即便是大家都处于人生的至暗时刻，我相信她也会是最早寻得光明的那一个，她是她自己的光，也将是我们大家的光。</p><p class="ql-block">七月溽暑，炙热的阳光下，燃烧元宝的火焰更加炙热，想念您的情绪也如这火焰一般炙热无边，我坐在离您最近的地方，风从羊肠小道吹来，这是您小时候奔跑过的土地吧？天蓝的不像话，这也是您小时候仰望过的天空吧？白蝴蝶在不知名的小花朵间飞来飞去，还有成群结队的蜻蜓，不知道您小时候是不是也用沾好的蜘蛛网蹑手蹑脚地扑捉过它们呢？蝉鸣此起彼伏，无边的玉米地、无边的热浪、无边的寂静、无边的思念。</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附近会有什么河呢？是您生命里朝思暮想的那条大河，您说夏日里呼朋引伴，十天得有九天得去大河里面一气游到河对岸；那个当年和您一起玩上吊的小伙伴儿，最后是真的死于上吊的。那个时代，举步维艰的生活，低到尘埃里的生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静静地坐在您身边，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这么近，这么静。</p><p class="ql-block">我多么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安睡在您的脚下，无须心跳也无须呼吸，我只是期待能化作一抔土和您在一起，不惧岁月，看云卷云舒；无忧沧桑，静观花开花落。</p> <p class="ql-block">冥冥之中，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请您千万珍重，也请您记住我年少、青春、不惑和暮年的模样，人生须臾，转瞬即逝，我期盼和您能有在任何生命时期的再相聚，到时我想我一定会认认真真做一回听老人言的孩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致</p><p class="ql-block">您的女儿 </p><p class="ql-block">甲辰七月十五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