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浦镇的海鲜自由

光平子/湖上散客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生产力低下年代，无论身居山区还是家在海边，靠双手生活的人都是非常艰辛的。靠山吃山，在土里刨活路常常靠天吃饭，除了非常辛苦，还需要老天帮忙。在海上捕鱼为生，大海喜怒无常，遇见狂风巨浪，可能要付出生命代价。所以，山里人供奉土地、龙王等菩萨，祈求风调雨顺。海边人供奉妈祖、海神，祈求丈夫出海能平安归来。

大山与大海所产迥异，山民和渔民的食物结构也大相径庭。有位单位同事是舟山人，看到新鲜蔬菜以及红薯、土豆等粗粮就眼睛发亮，却很少去碰鱼虾蟹鳗等海鲜。而对我这样的山里人来讲，海鲜才是无上美味，红薯玉米等杂粮小时候已经吃腻了。

在我老家大盘山区，只有少量水浇地可以种植一些水稻。稍微平缓的山坡都被开垦成旱作梯田，轮作玉米、大豆和小麦。一家人天天在地上辛苦耕种，才能勉强填饱肚子。主食以玉米、红薯为主，如果吃顿米饭、面食就算改善伙食了。下饭的菜更简单，一头猪全家要吃一整年，除了过年过节、请手艺师傅干活，或者有亲戚来做客，平时很少能沾荤腥。冬天还有青菜萝卜吃，到了春夏就要靠腌菜、干菜下饭。因为不能和口粮争土地，连各样瓜菜也种得很少。母亲和姐姐有时从山上采来小竹笋、苦叶菜、野葱、香荠菜等时令野菜，可以丰富一下餐桌上菜肴。

毕竟浙江是沿海省份，虽然与东海重山阻隔，距离也不过两百公里左右。所以，偶尔也能吃到一点海鲜。但新鲜海鲜自然是没有的。偶有卖货郎会挑来虾皮、龙头烤、咸带鱼、海带之类腌海鲜。龙头烤就是腌晒而成的豆腐鱼干。豆腐鱼是东海最常见的鱼类，通体粉嫩无鳞，红烧或者炖豆腐汤，都极其鲜美可口。通体娇嫩的豆腐鱼，却是海中凶猛的肉食动物，用剪刀剪开豆腐鱼肚子，肠胃中总有来不及消化的小鱼虾。豆腐鱼产量高，又不容易保存，渔民就将它用盐腌制后晒干。

母亲会拿出收藏的猪鬃、兽皮、山菌干等与货郎交换一点海货。母亲将咸带鱼修理干净晒干，包在报纸里放在谷仓中收藏。虾皮和龙头烤装在塑料袋中，放在谷仓中收藏。谷子能够呼吸调节湿度，海货放在里面就能保持干爽，放上大半年也不会坏。

咸带用猪油两面烤香，很咸但很香，是最好的下酒菜、下饭菜。几片烤咸带就能下一餐酒、一顿饭。喷香咸鲜的带鱼，只要用筷子扒拉一点，滋味盈满口腔，再抿一小口酒，就是人间最美时光。在父亲农活最繁忙劳累时，母亲就会拿出收藏的带鱼，精心烹煮好，给父亲下酒解乏。

虾皮的最好烹饪方法，是用它来炒蒲瓜、丝瓜或者做水蒸蛋。母亲用猪油将蒲瓜和丝瓜炒至五成熟，再放入一簇虾皮，翻炒后闷两分钟，就可以起锅装盆。放入虾皮的蒲瓜和丝瓜，瓜的甜脆和虾皮的咸香完美融合，下酒下饭都无比可口。在海碗中打入几个土鸡蛋，加一点黄酒，再撒入一小簇虾皮，用筷子打匀后放在大锅米饭上面，等米饭焖熟透了，水蒸蛋也熟了。虾皮水蒸蛋是小孩的最爱，加了虾皮鸡蛋没有一点腥味，口感嫩滑、满口鲜香，最适宜给小孩下饭。小时候我患了急性肝炎，医生说要加强营养，建议每天吃个鸡蛋。母亲为我做了整整半个月的虾皮水蒸蛋，硬把一场生病变成我童年最美味的记忆。

龙头烤实在太咸，母亲要将它清洗几遍后，拌上生豆腐炖煮，是吃稀饭的最好配菜。海带烧法更多，母亲将海带泡发后，刷干净表面的赃物，切成海带丝，可以炒着吃，可以炖汤吃，也可以与鸡蛋一起拌炒粉丝吃，都十分美味可口。这就是我小时候对海鲜滋味的全部体验。

参加工作的头一年，工会组织我们到普陀山疗休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也是第一次吃到新鲜海鲜。游玩了普陀山几个景点后当晚住在普陀山的旅馆里。吃晚饭时看着菜单上的海鲜都很贵，大家就只点了一个力鱼、一个鳊鱼，外加一个豆腐鱼烧嫩豆汤。一桌子人一起吃，其实每人只轮到几筷子，完全没有吃过瘾。但第一次吃到了新鲜海鲜，心里还是无比愉悦。在低矮昏暗的餐厅，大家围着圆桌有说有笑地分享海鲜场景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

后来，出差和应酬机会越来越多，加上经济迅猛发展，吃海鲜的机会就越来越多。但海鲜仍然很贵，是餐桌上的压轴菜，招待重要客人会上东星斑、帝王蟹之类，朋友间聚餐梭子蟹、鳊鱼之类中档海鲜。至于家常餐饮，一般就买点带鱼、贝壳类海货尝鲜。只有到海边出差时，才能痛快地吃一顿海鲜大餐。

所以，单位如果安排工会疗休养，我总喜欢选择去海岛。一方面，西北、西南等长途游线太多时间化在旅途中，鞍马劳顿实在算不上是放松休闲。更主要的是从小在大山深处生活，更向往那蔚蓝苍茫的大海。哪怕到现在，还是想千百次去亲近大海、触摸大海。这种思念如影随形，似乎永生也割舍不了的。

浙江有名海岛游包括舟山嵊泗列岛、宁波象山石浦镇、台州温岭石塘镇、温州南麂列岛等。除了逛海岛渔村、玩海边沙滩、体验渔家乐民俗、朝觐妈祖庙、海神庙等内容，都会安排出海捕鱼。前两次体验出海捕鱼，一次是在温岭石塘、一次是舟山嵊泗。因为是在休渔期间，大部分渔船都停泊港口中，只允许接待游客的小渔船出海。船老大负责开船、两位船员负责寻找下网地点。我去驾驶舱和船老大聊天，得知船老大并非船主，他们当老板不再出海捕鱼了，打鱼的渔民也来自安徽、江西的打工人。因为船上都装有北斗定位导航系统和寻找鱼群的雷达系统，渔民生命安全和寻找鱼群都有更好保证。渔船开出半小时后，渔民撒下三十几米长的渔网，渔船拖着渔网往外海方向驰行，大半个小时后掉头往回驰行。渔船拖网捕鱼一个多小时后，船老大停船起网。随着绞盘一点点旋转，渔网从海水深处被慢慢拉到船头，三位渔民合力将渔网拉到船上。这两次捕鱼虽然收获也不算少，用泡沫箱装了整整十几箱，但渔获以豆腐鱼为主，鳊鱼、带鱼、梭子蟹等并不多。捕获的海鲜一上岸，就让码头大排档加工后享用，味道鲜美得无与伦比。

今年疗休养安排在象山石浦。石浦地处东海渔场最核心位置，以中国渔业第一镇闻名。加上海水澄碧、沙滩金黄，风景极为优美，成为杭州亚运会帆船帆板赛事的举办地。在疗养的第二天下午，我们乘坐一条两层渔船出海，渔船在海上拖网行驶往返近三个小时，在离开离开码头几海里的地方停船起网。我站在二层船头从上往下看渔民起网。渔民操纵绞盘将渔网慢慢拉到船头，等渔网快浮出水面，我一眼就看到网内有两条大海鳗，渔网全部浮出水面，就看到一大兜白花花的渔获。大家都兴奋地大叫起来。渔民将渔网拉上船，将渔获倒在甲板上，活奔乱跳的海鲜堆成一座小山。我估计足有三四百斤，大家挑出梭子蟹、参鳊鱼、海鳗、虾姑、刀鱼以及数量更多、个头更大的米鱼，整整装满五个大泡沫箱。剩下数量更多豆腐鱼等杂鱼就送给了船家。

半小时后，这些海鲜就出现在餐桌上。渔家餐馆的盆子超级大，当天晚餐我们吃了两大盘清蒸梭子蟹，两大盘清蒸虾蛄，两大盘杂海螺，一大盆清蒸鳊鱼和一大盆红烧鳊鱼，米鱼则有满满四大盆，有清蒸、有葱油、有红烧、还有油炸。上岸的鱼下山的笋，就是最美味的山珍海味。摆满大桌子的海鲜，无论是什么品种、也不论哪种烧法，都极其鲜美可口。大家表现出极强的战斗力，这么丰盛的海鲜大餐居然基本被清扫干净。大快朵颐之后，有人无比满足的感慨：“今天总算海鲜自由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店家将剩下四箱海鲜冷藏冰柜里，又连续吃了海鲜大餐，顿顿都是“海鲜自由”，到第三天，大家终于吃不动海鲜，要求店家上炒丝瓜、炒青菜、番茄蛋汤之类清淡素菜。看来最好的东西，人能享受的也有限度。

而我在体验海鲜终极自由后，却依然怀念小时候母亲做的虾皮蒸蛋、烤咸带鱼、炖海带汤。这些再也吃不到的妈妈做的美味，才是我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