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坝行 （一） 漫泽塘

石头

阿坝行

（一）漫泽塘

三个月前就准备到阿坝去。因各种原因迟迟未动身，身体欠佳，频发早搏是原因之一。经过一段时间调理不见好转，开始服西药，即刻见效。服药一段时间后感这药副作用大，遂逐渐停药。停药一段时间病情又复发，于是再服药。这时高原上由冬过春，夏结束秋来临。时间紧迫，季节不等人，思来想去决定带着这维修保养状态出发。

由都汶高速过都江堰即进入岷江河谷。老成阿公路在这河谷底艰难地向高原爬行，大半个世纪历经各类严重自然灾害，冲了重来、垮了再筑。右岸过不了走左岸，左岸走不通再走右岸。公路不断升级，灾情还是家常便饭。

都汶高速过汶川改名蓉昌高速。同样在这河谷里，高速公路以高架桥行走在河流和村镇的上空，大部分路段穿行在山中隧道里。在宽敞明亮的桥洞里行车如履平地，没有地质灾害路段，但同时也不能看到河谷风景。在隧道中开车时间一长，我都想下高速走国道。在米亚罗下道，又见大山森林风光，夜宿米亚罗。

米亚罗海拔2700米，住宿这里的目的是适应高海拔。如果不适，立即后撤取消此次自驾游。结果行走略感累，晚上睡眠十分香甜。第二天循G248、G347国道进入红原、阿坝草原。

到达阿坝县漫泽塘景区，驱车直入，上到景区观景台一览美丽的草原风光。

在阿坝州的北面，黄河南岸的若尔盖花湖湿地、红原白河湿地、阿坝漫泽塘湿地是黄河河曲地区最重要的水源涵养地。其中我最熟悉的漫泽塘湿地河流千回百转，水肥草美，被称为千曲湿地、童话草原，是阿坝最负盛名的牧场。

漫泽塘也是黑颈鹤的繁衍栖息地之一。四月初，我到昭通大山包寻访黑颈鹤，看到它们成群北飞，估计一部分会来到这个肥美的湿地。这次到漫泽塘来希望能看到它们。但湿地面积大，难见黑颈鹤身影。进入湿地找它们栖息场所，是不可能的，只好作罢。

漫泽塘是我工作过的地方，五十年前风把我吹到这里。草原虽美，工作、生活条件却极其艰苦，是尽己所能的意识让我能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这次来看黑颈鹤，有机会再看看美丽的漫泽塘草原。时光转瞬即逝，岁月改变一切，当初那个艰苦无比的边远之地如今成了漫泽塘湿地保护区，4A级风景区。面对风光迤逦的草原，回忆过往点滴，不胜感叹。

起初我在漫泽塘的上游贾洛工作，它不在我的服务范围。一天傍晚接到电话，县牧场请求我跨界到漫泽塘出诊，病情紧急，立即单骑前往。出诊距离大概有十几公里，形象一点好比现在从巴南区骑马跨过南岸区到解放碑出诊。此行让我知道了漫泽塘这个地方。当晚回程已经是午夜，一轮明月当空，我单骑急行在静穆的草原上。月色下想起萧何月夜追韩信，不知那个月夜有没有今夜寥廓无垠。大概是饿马奔槽，坐骑发挥出了小走马的最高水平，平稳快速的走姿出乎意外。无意间体会到好马奔驰的乐趣。

后参加州防疫部门疫源地调查，地点在漫泽塘。一个月的时间里，巡游在这百里青绿、悠悠河曲，野花缤纷的草原上。这是一个优良的水草场，以至后来我看过的很多草场都难于超过。东北额尔吉纳河畔水草地是能与之媲美的顶级草原，可惜额尔吉纳河成为界河。

我到麦尔玛区工作后，漫泽塘就在我的服务范围之内。在漫泽塘下游贾曲河畔参加了一次三省四方会议，参会者都是骑马而来。在这里贾曲河汇入黄河。这段黄河河床非常宽阔，除主流外，河网密布。河床两岸草原辽阔，草原深处雪山连绵，视野之内没有人烟。身处这古朴原始的黄河，有穿越到远古的感觉，黄帝时代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吧！

据说这里直到六十年代初还有成建制的敌对武装，是空投敌特人员的地点。虽然当下没有这种敌情，知到后也陡增神秘。

到区上工作后，鸟枪换炮了，到夏季牧场可以开个小四轮拖拉机，拖斗上装满生活、工作用品，就是一个‘房车’。一次在曼泽塘，车头陷进小溪。我到附近牧民帐篷请求帮助，来了几个牧民，几根木棒和牛皮绳就把车头吊起来了。

黄河的北岸是甘肃省，南岸自然是四川了。没有想到在南岸贾曲河的西面是甘肃玛曲县的一个乡，这个乡三面是四川，只有北面紧邻黄河，是甘肃在四川的一块飞地。飞地里外居住的牧民都是同一个民族，可能由于部族不同的原因，数百年来长期因草场等问题发生纠纷，历史上有过相当激烈的冲突。建国后，为解决这个矛盾，将这个乡划入四川。不料飞地里的牧民不接受，经过长期争诉，1957年国务会议决定将飞地重新划归甘肃。

有一次随区基干民兵队游巡到这里，来这里目的是在黄河支流的一个河湾捞他们掉到河里的步枪。由于各种因素，多次下潜找不到丢失枪支。后随队巡游，巡游目的不知道，也不是我关心的。我只管跟着他们在草原上疯，过沼泽，跨河流，时而列队疾驰，时而呼啸着冲上草坡。我都觉得我有点匪气了，再疯几天可能达到草上飞的标准。

队伍来到黄河边，三块石头立灶，烧奶茶休息。几个年轻人把充气的羊皮袋捆在身前，抓着马尾下河。我也乘着匪气脱下衣服就要横渡黄河。

几个藏族小伙劝到，门巴耶，去不得。下去了就像石头一样。

我不是莽撞的人，已经看清了地形和水势。渡河处c字形向南岸弯曲，约两百多米宽，水流湍急。由南向北横渡困难一点，可能会被冲向下游两公里。而回程就容易得多。黄河水很冷，冷得打哆嗦。但我还是完成了来回横渡黄河的计划。

他们说，门巴，你鱼一样的是。

我有横渡长江、嘉陵江、沱江的经历。高中时期跟着文学同学在长江中放滩、冲回水沱，练出较好的水性。此次是在漫泽塘下游，第一次横渡黄河，也是此生唯一的一次。渡过黄河就完成我国最大河流长江、黄河横渡。这也是带着匪气横渡的初衷。

夏季。有一天中午太阳当空，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带枪的藏族青年民兵骑着马冲进院内，同时还牵着一匹备好鞍的马。我一看就知道是叫我到夏房去。他说，门巴，区委书记索朗叫你马上去夏房。我问他有什么事吗？他贴近我小声说，要打战了。我立即收拾吃的、用的、垫的、盖的，药品，上马就走。

翻过几座山后来到夏季放牧地漫泽塘草原上。时值草原盛夏，蔚蓝的天空中白云随风飘动，变幻出令人惊艳的模样。五彩缤纷的野花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随风摇曳，蜿蜒曲折的小河水静静地流淌，阳光下，水面泛起的涟漪闪出层层叠叠的光影。草地像一张华丽的地毯，有两个人、两匹马在上面骑行，我们是在画中吗？今天出奇的空旷，除了草地深处的牛羊，没有看到一个人。

我问同行伙伴：“没有人啊？”

他说：“下面去了，全部都要去。门巴，真要打起来。你看嘛，把你都叫来了”。

“不打不行吗。头头些准打呀？”我没有搞明白事件为什么这么严重。

“我们群众要打，他们多多欺负我们。干部管不住。”这是他的回答。

实际上我也没有打算问明白这次事件是如何发生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叫干啥就干啥吧，总归我的工作是医疗救护。

在漫泽塘草原上看到正在集结的马队。索朗书记见到我后只是叫我注意安全，也没有谈有关事件的情况。看得出来，干部们在力图阻止事态发展。卫生员（赤脚医生）甲央来跟着我，他说是区长叫他来陪我。甲央说，你没有带枪？我回答他，带枪做啥子？很危险哦，打起来乱得很，他们要砍要杀来真格的，他边说边比划，好像已经打起来一样。我正经八百对他说，不说拿枪了，就是一根棍也不要，就是打到我身边来也不会躲一下，更不会去打人。

这不是冠冕堂皇的话，是我的真心话。现场只有我一个人是汉族干部，不可以有任何不当行为。被打死权当活该，只要你倒下前还伤到别人你就死有余辜了。我负不起责任。他树起拇指对我说，好！我再去把各大队卫生员叫过来。不用了，我急忙阻止他。

马队里红旗招展，连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这时太阳已经落在山脊后，晚霞映红半边天。附近半山坡上人们用草皮垒起一个方形的神坛，祭神的烟火从台上翻滚着冲向天空。急驰过来的人们围着神台转圈，高声呐喊，纷纷向天空开枪。枪声撕裂开似乎要凝结的空气，火药枪冲天的朵朵烟雾在空中祭出久久不散的幡帷。我知道他们在祭神，但这种古老的战争动员场景，让人震撼，激情澎拜。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夜幕低垂，贾曲河旁篝火映红了灌木林。夜深，林中鳞次栉比的帐篷出奇的安静，白天的活动没有延续到夜晚。看过几个病人后我也早早睡觉，明天再说。

阳光刚刚照进灌木林里，马队已经集合好了。长长的队列向一片开阔的草地推进，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队伍安静却一步一步逼近目的地。突然，索朗书记骑马离开队列，站在一个高坎上向队伍大声疾呼。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相信政府不会容许草场之争引发大规模争斗。也相信藏族干部们能阻止这次行动。我所熟悉的藏族干部都是好样的，就像索朗那样。看到他在马上挥动着手臂讲演，我受到深深的感动。队伍慢慢停下来了。

甲央给我说，索朗给大家说省州县一直在谈判协商，一会我们县县长就要来到现场和对方协商。我知道当时我们县的县长是藏族干部，来的却是汉族干部副县长。他下马步行走向双方对持的中点，一个藏族干部跟着，大概是翻译。他们二人都没有带枪。是的，枪没有用，特别是汉族干部。远远看到对方急驰过来二骑，这两人都带枪，对方那个头更是腰缠子弹带，带上皮质手枪套特别耀眼。唉，西北的干部都这样，架子大。不过我还是认为我们副县长有风度。长时间的谈判终于结束，我们的队伍开始往回撤。看到人们安安静静，行动有序，他们是因为不打了高兴呢？还是谈判结果比较满意？我不再去了解具体情况，结局很好。就这样我参加了一次不知具体起因也不知详细结果，要发生却没有进行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枪是摆设

此事过后，我收到我的领导和朋友的点赞，大概是我召之即来，来之不惧，放之即去。

自那以后，我离开了区到县，离开了贾洛、漫泽塘草原。再后来离开了阿坝。

五十年沧桑，黑颈鹤暑来寒往表明美丽的漫泽塘不为时光所动，草原养育一方百姓，滋养黄河泽被万里。历史的过节在统一的国家面前如雨滴消失在彩色的草地里。那段漫泽塘如风带雨的经历似白云飘过，不留一丝痕迹。但这最底层的生活却把我带到一个广阔的空间。当初这里是老、少、边、穷、病地区，来到这里没得商量。如今这里成为美丽草原、富裕牧区，倒还觉得当年经历值得怀念。

景区公路到达观景台山下没有继续向贾曲河下游延伸，但仍有一条可行车的土路。从观景台下来我上土路开车向黄河边。无奈土路路况十分烂，行车颠簸剧烈。走了百来米就退回了。考虑到车上同行伴侣已颠得难受，如果颠到荒凉的黄河边，她问：这有啥子耍头？我如何回答。另一个原因我也没有当年之勇，刚刚在海拔3600米的观景台上用完了一瓶氧气，再走恐难坚持。事后我想，如果是独车独行，可能我还是继续前行了，车上还有氧气嘛。

氧气无色、无味、无溴，吸氧没有吃烤串那样的麻辣鲜香感，这没有感觉的吸入，稍后可能会意识到你的焦虑得到缓减，所以，我说氧气是甜的。

漫泽塘景区设施完善，游客来自四面八方。再见，美丽的漫泽塘草原！

离开漫泽塘，又去走访贾洛、麦尔玛故地，拜访了牧民好朋友作州。

今自驾游到此，略记一二，以助游兴！

曼泽塘草原

下高速后向米亚罗前进

夜宿米亚罗，雨，气温10度，海拔2700米。

米亚罗。重型载重车川流不息。

曼泽塘

贾曲河向北流入黄河。

曼泽塘观景台。游客来自四面八方。

到达阿坝草原，已经没有在米亚罗时的轻松，感觉不对，就吸氧。这是在曼泽塘观景台吸氧。没有想到被偷拍，有点狼狈。

到贾洛镇

到麦尔玛

和麦尔玛医院年轻的藏族医生合影。

访我的藏族朋友。81岁，身体健康，但双膝病痛，行走困难。曾经的帅哥，草原雄鹰。是麦尔玛最早出来开重型货车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