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双抢”,是利用入伏后积温高、湿度大,庄稼生长的黄金期,抢收早稻、抢种晚稻两大农事活动的统称。</p><p class="ql-block"> 中国有“夏至三庚数头伏”之说。数伏就意味着进入一年中温度最高,最炎热的季节。入了伏,太阳直射北半球,副热带高压稳定徘徊于太阳直射区域。两者共同作用的影响,入伏后气温高、气压低、湿度大、风速小,平均气温达35度以上,虽炎热无比,却最适宜晚稻的生长发育。为了争取晚稻早播,人们争分夺秒,这就是所谓的“春争日,夏争时”。</p><p class="ql-block"> 这是农村最辛苦、最紧张、最繁忙的农事活动,没有之一。这一时期,户外劳作会出现体表的极度不适,而一年一度的“双抢”必须在此时展开。也就是说,农民收割喜悦和播种希望的重要时间节点,无论多么炎热,多么艰苦,所有人都要向着高温酷暑作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正所谓:风吹溽暑天流汗;稻香四溢农人忙。</p><p class="ql-block"> 时代在前行,科学在进步,轰隆隆的机鸣声早已淡去了四十年前“双抢”的忙碌景象。顶着三十几度,甚至四十度的高温,野外劳作,过来人无不记忆犹新、终生难忘。</p><p class="ql-block"> 每年农历六月初开始,早稻纷纷进入成熟期,长达半个月的“双抢”拉开帷幕。</p><p class="ql-block"> 每天早上四点半,天边只露微光,人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真真应了俗语“半夜叫天光”。大人洗漱已毕,纷纷走到床边,从缀满补丁的蚊帐里扯醒沉酣绮梦的孩子。七八岁了,该干啥干啥,能干啥干啥,力尽其用,人尽其才。除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七八岁以下的孩子,几乎全家上阵,妇孺皆兵。微弱的煤油灯下,灯影绰绰,人头攒动。收拾停当后,草草吃着母亲做的简易早点,趁着太阳出来前短暂而难得的凉爽时光,拿着镰刀启程了。说凉爽,也只是不出大汗,浑身暖烘烘的感觉依然存在。</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揉着惺忪的睡眼,或蓬头垢面,或哈欠连天,喃喃自语着睡梦中的情节,一寸一寸地挪着极不情愿的步伐,来到田边。此时蛙鸣声、蟋蟀声四起,恬静祥和的夜被打破,只有微微吹起的风,似乎在可怜这群辛苦的农民,施舍着最后一丝凉意。</p><p class="ql-block"> 一块田,大的几亩,小的也有几分,父母根据稻子的成熟度决定先割哪一块,后割哪一块,皆要顺着稻子臣服的方向,蹲下身子收割。小孩子做农活常常心不在焉,被锃亮镰刀强行亲吻的事也时有发生。</p><p class="ql-block"> 直挺挺的稻子还好说,碰到倒伏的,收割难度会变大,速度也会明显变慢很多。割好的稻子一把一把,受阅士卒似的,整整齐齐剪刀叉地码放着。起初,每割20分钟要歇息片刻,后来,太阳渐渐升起,温度慢慢升高,每5分钟就得停下来擦拭快流到眼睛里的汗水。一块偌大的稻田,在锋利的咔嚓声里,留下一截又一截整齐的稻桩。倘遇连日天气不好,田里的水未放干,就只能“打水仗”。水田割稻异常艰难,头顶上烈日爊(āo)煎,脚底下滚水烫煮,汗更是淌水似的流。日上三竿,不得不抽调兵力去搞后勤。一日三餐,围绕着暖暖的灶台筹划并不轻松,并不舒服。摘、择、洗、烹之间,无不为大家补充能量绞尽脑汁,尽心竭力。</p><p class="ql-block"> 没有手表的年代,太阳高度是唯一的时间概念。太阳光约摸六十度的早上七八点,开始吃早餐。酱爆辣椒、素炒豆角、南瓜片、茄子丝,几样菜园现摘的纯天然绿色蔬菜,拿着老蒲扇,合着稀粥,胡乱对付。实在憋不住了,才狠心的拿几枚鸡蛋煮了吃或拿一块钱叫大一点的孩子到下湾的合作商店去买一斤肉来解解馋。</p><p class="ql-block"> 吃过早饭就正式叫作上午。大家分头行动。有准备晒场的,有准备茶水的,有准备箩筐的,大人们抬着巨大而笨重的禾斛,径直往稻田走去。把早上割倒的稻子,利用禾斛的四个角进行人工脱粒。</p><p class="ql-block"> 从外观上看,禾斛像超大号的升斗,所不同的是禾斛底下有两根约1.7米长的直龙,龙骨两端略上翘,便于泥田里推行。禾斛呈正梯形状,上口大下底小。尺寸不一,有大有小,上口径面积大约2平方左右,垂直高度50公分上下。禾斛由一块底板和四块斛板组成,四块侧斛板上口沿均呈弧形。</p><p class="ql-block"> 手工脱粒就是将一把一把的穗子高举过肩头,用力朝斛板摔打,成熟的谷粒因为暴力摔打,纷纷脱离穗秆。摔打过程不但体力消耗大,而且是一门技术活,即摔打的同时,要将穗把向斛中心旋转,稻谷便自然而然地堆积到斛中心,省工。禾斛脱粒一般四人为一组,沿着穗把放置的方向(叫顺埠)开始脱,否则称倒埠,倒埠脱粒不顺手,不习惯。通常两到三个小孩子收穗把,递给四个脱粒的大人。收递穗把也不轻松,一天到晚,累加起来也要走上一段不小的距离,时间长了往往也手酸脚软的。收穗把也得小心,偶尔还会有小辣条给你不小的惊吓。碰到打水仗时则辛苦多了,每提起一只脚都要费上好大劲,深一脚浅一脚,一摇一摆,举步维艰。</p><p class="ql-block"> 起初的穗把比较潮湿,脱粒难度稍大,但被太阳暴晒一段时间后的穗把,我们称为晒埠头,就相对轻松些,容易些。大约四五十分钟左右,禾斛里堆积得差不多了,准备起斛(将斛桶里的谷子装进谷箩里)。起斛时,将较粗的杂物剔除,较净的装入谷箩,挑上晒场。这自然是大人们或年长的哥哥姐姐们一项额外的工作。虽说杂物剔除了,但谷子还是湿湿的,很重很重。只可惜,此时往往一丝风也没有,正是太阳淫威大作的时候,汗流浃背已不能刻画此情状。人们只能用增加休息频率来缓解这蒸屉里挣扎的感觉。不绝于耳的蝉噪声,更是让人心烦意乱得很。抡着草帽,呼扇呼扇个不停。嘴里不住的“一呼呼,一呼呼”,便感觉风能听懂似的,心中莫名的凉意顿生。</p><p class="ql-block"> 防止中暑,红糖水、绿豆汤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其余便是一壶又一壶足量供应的茶水。5分钱一根的冰棍只有过过耳瘾的份,没有几个人舍得买上一根。怕只怕卖冰棍的老在耳边聒噪,那就烦得无以复加。</p><p class="ql-block"> 歇息过后,新一轮的劳作又要开始,周而复始,直至完工。随着正午的临近,歇息的时间越来越长,劳作的时间便越来越短。火辣辣的阳光让大地白亮如银,头上的草帽晒得淅淅作响,滚烫的热气不时从脚底掠过,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此时的人们就是困在蒸笼里会走动的馒头。</p><p class="ql-block"> 太阳当空炙烤着千篇一律咚咚、咚咚的脱粒声,整片田野,热火朝天劳作的农民就这样艰难地撑持着一个家:为了一口饭,拼命也要干。</p><p class="ql-block"> 早稻收割回来后便要晾晒,殊不知,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好不容易回家吃个饭,还要提心吊胆,生怕轰隆一声雷,就饭也吃不消停,必须无奈的离开饭桌,把收回来的稻谷全部装起来或拿油纸布遮起来,避免淋雨。收扫不及时时,只能看着雨水把这半年来的盼头付之东流,纵欲哭无泪,亦徒唤奈何!恰如卖炭翁一般“心烦天热愿大晴”。</p><p class="ql-block"> 吃过午饭,家里已经热得无处藏身,只有到外面找一方枝叶浓密的小树林,稍事休息。一个茶杯,一把蒲扇,或坐、或倚、或躺,哪里都热不可耐,恨不能有个地洞藏身。</p><p class="ql-block"> 下午的太阳更加霸道而蛮横,可“双抢”容不得过多的耽搁,就算是脚下的路亮得晃眼、额头上汗珠一抓一大把,也要往田里去,一直干到日落西山。</p><p class="ql-block"> 晴好天气时,晒了一天的稻谷也要堆成堆,明天再铺开晾晒,避免给露水又打湿了。一连几天,谷子要陆续归仓。老态龙钟的爷爷们也无法置身事外,转动着手摇风车把谷子和秕谷分离,一直忙到晚上八九点。秕谷可粉碎成糠秕喂鸡喂猪,也可肥田。</p><p class="ql-block"> 打完稻,第一时间把稻秆扎起来,拖到地角山尾,或挂在树杈上,或放在草丛边,荒滩、斜坡,地尽其用,见缝插针。漫山遍野,晒满了稻秆,自是一道别样的田园风光。</p><p class="ql-block"> 稻秆晒干后,堆成一堆,以备隆冬来临,百草枯萎,耕牛无草可食。几乎家家有大秆堆一座。那时流行一句话,嫁女儿看三堆:秆堆、柴堆、肥堆。也就是说“三堆”阔大壮实人家,勤奋,殷实,可靠。实在忙不过来时,也有就地焚烧的。</p><p class="ql-block"> 一连几天超负荷的劳作,总算把稻子收回来了。秋插又要紧锣密鼓地开场了。开始翻田、犁田、耙田、栽田,时间抓得越紧越好。</p><p class="ql-block"> 都说“春插不过五一,双抢不过八一”,根本没有喘息机会的秋插必须在八月一日前完成,而且越早越好。晚了,收成会大打折扣,甚至绝收。</p><p class="ql-block"> 首先是车水和犁田。水车车水的同时,必须专人打下手。先修饬田堘,把圳沟和田堘上面的草除净,圳沟是公用水道。然后是耙田和打鹿锤。耙田和打鹿锤时有两样要紧事,那就是糊田堘和平田。田堘是否漏水,考验下手是否认真仔细。只有下手将湖泥顺着田堘从头到尾细心地涂抹一遍,才能万无一失。打鹿锤是平田的关键步骤,犄角旮旯平不到的地方,手工用四齿扒将高处的泥巴填到低洼处,确保田块的平整度,叫平薄。从早到晚,水车吱吱呀呀的车水声,男人们犁田的吆喝声,打鹿锤哗啦哗啦的水响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田野,宛若如泣如诉的咏叹调,控诉着烈日下农民的苦难与艰辛。</p><p class="ql-block"> 与此同时,一家子老老少少齐心协力,拔秧的拔秧,施肥(猪牛栏粪,还没有化肥)的施肥,栽田的栽田。大人把猪牛粪挑到田里,一坨一坨的撕扯着撒开自然是我们的事。为了抢时间,顾不得恶臭,顾不得恶心。栽田的时候,一字排开,大人在中间,小孩子在两边。为了和时间赛跑,可以说,真真正正地披星戴月,从天不亮一直栽到月亮升起。一天下来,腰根本直不起来,躺在床上难受得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哪都不舒服。更多的是蚂蟥(水蛭)吸在脚上,滚圆滚圆的,总叫人心悸不已。拔秧时,我们拿着秧马凳(四脚小板凳底下装上一块两头翘起的木板,便于秧田里滑行)在秧田里肆意驰骋,嬉戏,也其乐无穷。</p><p class="ql-block"> 最惨的是涨水的年成,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谷子在水底挣扎,真叫人于心不忍。粮食极度紧缺的农民只得蹚水收割,叫捞禾。捞禾又是另一种艰辛。人们把湿漉漉的稻子割起,扎成捆,一担一担挑到高处晾晒。靠近高地好铺晒的田块还好,远一点的,要挑很长很长的路,而且中途不能停下来歇息,只能左右轮肩,因为上面的稻子会轻易洒落。几天下来,肩膀上总要脱去几层皮。齐腰深的水里,人们想尽千方百计,拽着大澡盆,甚至潜下水去,捞点谷子出来,捞了一点是一点。涨水年份雨水充沛,没有太阳,捞出来的谷子只有一锅一锅地烘焙。</p><p class="ql-block"> 零零年代,虽然禾斛先后被脚踏式打谷机、电动式打谷机取代,人力水车也被柴油抽水机和电力潜水泵取代,但脚踏式打谷机和柴油抽水机喋喋不休的吭嚓吭嚓声,和烈日下紧张、忙碌的场景,早已融进血的记忆里,挥之不去。对“治于人”劳力者的深切同情与怜悯,由心而生,源于肺腑。</p><p class="ql-block"> 不忘过去苦,珍惜今日甜。汗水浸透过的幸福,唯亲历者永生不忘,永世珍惜。</p><p class="ql-block">2024.8.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