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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征

<p class="ql-block"> 八, 二十四小时</p><p class="ql-block"> 知青专列在一月十七日晨七点到达了安徽宿县,这是个小站,月台上站着几十个身穿黑棉袄棉裤的男人,这着装我从陈登科的“风雷”里见过,不觉得陌生。他们是各公社来接知青的。挂在黑棉袄上的锣鼓敲得不怎么响;“热烈欢迎上海知识青年”的横幅标语孤零零地挂在出站口大门上;只有喇叭里滚动播放的最高指示和革命歌曲,和上海的一模一样,这应该是全国的统一版本。上海学生是守纪律的,自觉站好队,等待认领。</p><p class="ql-block"> 我们学校20多个同学都分在同一个公社,来接我们的那位没有穿黑衣,从那身褪色的军装看,他是个复转军人。我们跟着他上了一辆敞篷大卡车,车厢里满地煤粉。车子摇摇晃晃在公路上颠簸,我们都站着,好奇地看着车外的景色,大片大片的土地,什么也没种,白花花的,这也许就是盐碱地,等着我们去科学种田吧。看来我们责任重大。我胡思乱想着。凛冽的寒风夹着阵阵沙土扑面而来,我闭上了眼睛,把头埋在围巾里。顾不得黑黑的煤粉,坐了下来。车子颠着开着,风越来越大,我们越来越冷,同学们靠的也越来越紧。“还有多久到?”有人抖胆问,“快了,快了”。无数人问了无数次,回答都是“快了,快了”,这个人似乎就只会说这两个字。记得哥哥和我说过,他在地图上量过,宿州到五沟就相当于上海到昆山,可现在开了这么久。这地图的比例尺错了?終于有个女同学开始呜呜哭了,一个,二个,女的,男的,加入的越来越多,最后全车人都一起抱团哭了,哭声越来越响,呼呼的北风也越刮越猛,淮北的北风要和上海的哭声比高低了。复转军人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话,似乎他也冻得连“快了,快了”都不会说了。又冷,又饿,又想家,我们这些未经过风雨的上海娃娃,寒风中坐了五个小时的敞篷观光车,终于来到了公社。</p><p class="ql-block"> 简单的欢迎仪式后,各个生产队来接人,那个复转军人是我们生产队的,他带我们走了,这会儿是一挂牛车,我从来没见过这交通工具,老牛慢慢腾腾地迈着步子,大木轮子吱吱嘎嘎地唱着歌儿,从先进的绿皮火车,到无需煤和油驱动的老牛车,24小时中我看到了交通工具的进化,有点浪漫,更有点酸楚,没什么知识的知识青年就是这样被穿越的老牛破车拉去新的家,不是家,是学校,接守再教育的学校。</p><p class="ql-block"> 终于到了,一间破旧的土坯房,有二张床,一张床板是竹条的,另一张则是四根木棍撑起了木框再松松垮垮攀上了绳子的,如果是在树上,我们叫它吊床,可现在这?我们决定放弃绳床,二个人挤在竹板床上。还有一个小矮方桌,村民管这叫案板,是擀面用的,日后也是我的书桌。再有一个泥坯垒的台子。屋角有个土灶和一口大铁锅,还有个大缸和一副水桶。这就是我们的新居与全部家当了。一居室,全含。当时知青下乡,政府是发了安置费的,是时间不够还是其他,生产队就这么安置了我们,不敢发问,我们接受再教育的成绩单就掌握在贫下中农手中,谁敢一下来就寻问老师,給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呀。</p><p class="ql-block"> 门口围了好多看热闹的,白发老人,黑衣壮汉,花袄媳妇,挂鼻涕的小孩……这个胡家生产队只有20多户,140口人,现在他们在迎接第141,142号公民,不需要报户口,也不必盖章,一切手续从简。那时候的农村户口没有户籍管理。</p><p class="ql-block"> “这箱子还蛮重的。”我突然听到了一句硬嘣嘣的上海话,是那个复转军人说的,他看出我的诧异,解释说他在上海当了8年兵,会说一些上海话。我庆幸我们没有用上海话抱怨什么,也没和同学说箱子里妈妈给我放了10斤大米,否则就暴露了我的小资思想。现在我明白了,这个在上海呆了8年的老兵,他懂得这群娃娃在车上的哭声,上海人怎受的了这个洋罪,不,分明是“土罪”。“为什么要来?”这是以后他问的。</p><p class="ql-block"> 屋角的那个土灶开始工作了,花袄大嫂为我们做饭。瞬间,屋里烟气迷漫,男女老少都齐刷刷地蹲了下来,低位可以避烟,我们俩还直挺挺地站着,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借着烟泪,我们真的哭了,这是24小时内再次哭了。</p><p class="ql-block"> 饭菜好了,几个黑棕色的杂粮馒头,一碗红薯粉条,一碗猪肉,白白的,肥肥的,厚厚的猪皮上有超一公分的黑猪毛,以告知身份它们是正宗的黑毛猪,今日也粉身碎骨迎知青了。我渴了,端起大瓷碗的水就喝,嘴里品到了咸咸的苦涩味,这水也是原生态的,没有任何的处理。50多年后的今天,也许有人认为我们当初是受到了有机食物,绿色食品的礼遇,但当时,我们真的是一口难咽。</p><p class="ql-block"> 天黑了,人散了,屋外西北风鬼哭狼嚎般吼叫着……屋内,小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映着我们满是泪痕的脸。我们吃着上海带来的糕点,给家里父母写信:“爸爸,妈妈:你们好!女儿已平安到达。”信文简单的如同拍电报,才分别24小时,要说的早说了,想说的又不必说,不能说。不能让父母为我们担忧。</p><p class="ql-block"> 相距 24小时,600公里,这时空的变化宛如隔世,人生中无数个24小时会淡忘,但唯独此,1969年1月16日晚至次日,上海-濉溪……。这24小时开启了我新的人生转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