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明媚月光

蒲河长廊，蒹葭苍苍。 沿着河畔瘦瘦长长的甬路漫步。清凉的晚风吹动着河畔的芦苇，吹散起漫天的芦花，落英如雨，纷纷扬扬，飘落于一泓秋水中。 留下孤零零的苇杆，在深秋的暮色中随风摇曳，期待着回归大地，期待着下一个轮回的宿命。 晚秋的蒹葭，平和中携着惆怅，苍凉中带着凄美，令人动容，一种伤怀之美油然涌入心怀。 耳畔，舒缓的音乐响起，那是排箫大师格奥尔基的金曲“回忆”。空灵飘逸的旋律在秋水中荡漾，在长天中回响。 蒹葭苍苍，旋律悠扬，此情此景，不禁把我那一贯喜欢自由流浪的思维，引入了辽远深邃的另一个世界中…… 记得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的名言：“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人的生命其实就像芦苇一样脆弱，宇宙间任何东西都能致人于死地。可是，帕斯卡尔为什么要用如此的比喻呢？ 我想，思想家的寓意在于：人，虽然如芦苇般脆弱，却依然比宇宙间任何东西要高贵得多，因为，人，有一颗能思想的灵魂。那么，我们的故事就从一个人的灵魂说起吧…… 在时光的涯畔，寻一段云水从前。穿越百年的风雨，一位白衣少年，从杭州西湖断桥上，翩然走来……他出身名门世家，自幼饱读诗书，儒雅倜傥。但性情孤傲，不黯事世，因了这个品性，在后来的时代变迁中，才有了一段又一段跌宕起伏，历尽沧桑的人生故事。他，就是被称为隐士才子的木心。 童年时期，母亲便聘请了“一代词宗”夏承焘作为他的启蒙导师。当小小的木心把自己写的词集拿给老师看时，老师大为惊叹：“如果把这本集子放入唐诗宋词中，都难以分辨啊！”木心听后却默默取回集子，把它丢进火炉里烧了。 母亲不解，木心说： “我写诗词是为了写出新意，与其模仿他人，还不如烧了。”不悖逆自己，有一方独立的精神家园，是他自幼的天性。 木心酷爱艺术，并有很高的绘画天赋。美专毕业后做了一名美术老师。待遇优厚，生活优渥。可半年后他却主动辞职，独自去了偏僻荒凉的莫干山，他认为，既要献身于艺术，就要甘愿做一名苦行僧，他的桌旁摆着福楼拜的名言：“艺术博大之极，足以占据人心”。六年后，伴随他出山的是一百多部中短篇小说，还有无数张精致的绘画。 在每个人都在寻求一份标配生活的时代，木心却放弃俗世，遵循内心的脚步，甘愿做一名艺术的殉道者。他，是为信念而生的人。 木心一生三次入狱。第一次是因为他才华出众又特立独行遭同行妒忌，被栽赃诬陷而入狱。第二次则是在运动中，看到心中的艺术大师海涅被某一大人物践踏而愤然不平，当众冲着这位大人物喊了一句“你也配对海涅乱叫？”于是，当场被拘捕定罪，又一次入狱。他，恪守内心的审美，不允许任何人把审美作践弄脏，他，呵护灵魂的高洁，不允许任何人把心中的圣洁玷污，为了这些，即使搭上性命，他也无怨无悔。 在狱中他被打断了三根手指，折磨得遍体鳞伤，但仍会借着铁窗照进的几缕月光，默默的在白纸上弹奏莫扎特和贝多芬的钢琴曲。出狱时，在一摞摞草纸上，他已密密麻麻的写下了几万字的书稿。 在别人看来是无底深渊，而木心却活成了心中的桃源。他没有被佝偻于时代的尘埃中，而是在尘埃的缝隙，用灵魂点亮了一束不屈的光。 第三次入狱，木心已到了知天命之年。人们猜想他出狱时一定是一位形同枯槁的老人了。但站在世人面前的他，精神矍铄，腰身挺直，干净的白衬衣，笔直的裤线，眼里露出的仍然是那束平和，纯真又倔强的目光。这一刻，时光仿佛在他身上戛然而止！ 想起了他说过的一段话：“看清世界的荒谬，是一个智者的基本水准，看清了不是感到恶心，而是会心一笑。诚愿原谅这一切，但，却不知该原谅谁？”世界以痛吻我，而我却报之以歌。这，就是木心的胸怀。 读过木心的两卷《文学回忆录》，被他博大精深的渊博知识而深深叹服，又被他特立独行的思维方式所深深吸引。深感他的每一句话都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唤你清醒，它仿佛是黑暗中带来的一束光，让你重新认识了这个广袤无垠又纷繁复杂的多彩世界。 正如著名学者梁文道先生对他的评价：“木心平视世界文学史里的巨擘大师，他娓娓道来的每一句真知灼见，都如冰山，阳光下的一角已经闪亮刺眼，而未经道出的深意，更深不可测。” 杭州乌镇，木心的故居，他的骨灰已静静的躺在晚年他自己重建的《晚晴小筑》里。在海外漂泊二十年后，他选择了魂归故里。他的灵魂永远安息在这片曾经让他历尽苦难却又让他无法割舍的故乡土地上。 在这个薄情的世界上，深情的活了几十年，他活得高贵，优雅，干净。他恪守着纯真的品性，恪守着内心的尊严，在历经千山万水的跋涉后，仍然葆有着返璞归真的初心。 无论何时，一个人都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无论何时，一个人都应该有一颗高贵的，有独立思想的灵魂。这，就是木心留给我们生命此行的至深远意吧！ 蒲河长廊，蒹葭苍苍。跳动的思维又把我带回了光阴深处的远方……那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盐碱滩，那里有一片浩浩汤汤一望无垠的芦苇荡。一个像苇杆般瘦弱孤单的小姑娘，当年，在那场苦难的跋涉中，完成了她第一次人生的蜕变。 “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这句箴言，使她在迷茫的尘埃里，看到了引领她走向清醒的晨曦，坚定了在尘埃中仰望星空的勇气。而那摇曳的蒹葭，漫天的芦花，是她在那苍白世界里发现的唯一桃源，这片桃源也成了她一生最深的眷恋。 岁月的长河已缓缓的从脚下流过。往事已渐渐苍绿，记忆却像退潮后的沙滩，点点滴滴，留下了涌动过的痕迹，这痕迹永远的铭刻在了我的生命里。 “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又到了深秋季节，在我曾心心念念的那片土地上，那浩浩荡荡，一望无垠的大苇塘里，那摇曳的蒹葭，漫天的芦花，又该处处芳菲，满天彻玉了吧！ ~落笔于甲辰年八月十九日（生日凌晨） 吴冠中江南水墨画（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明媚月光笔随心动，徜徉在三千红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