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地鸡毛做成鸡毛掸子

秀才

——写给六十岁的自己

　　入秋了还没有出伏，暑热虽未褪去，却已不再嚣张了。昨晚刚下过雨，秋虫的呢喃代替了蝉鸣，不嘈杂也不寂寞；风徐徐吹来，不强不弱；院子里石榴半熟葱兰半开……一切都恰到好处。六十年前我出生的那天，也是这样吗？

　　走着走着就老了，也可以去领幸福卡了，有一些景点我也可以不用买票了。政府福利的又一束光照在了我身上，想想这些心里倒有几分暖意，感觉老也并非一无是处。但也需多几分谨慎，万一摔倒没人敢扶后果还挺严重的。转而又想到一个问题，我那份起草了二十多年，几经修改的遗嘱或许可以撕掉了。因为我对身后的一切已经释然，没有多少牵挂了。倒是需要签一份生前预嘱，对以后生活做一下安排。免得最后自己受罪还多占用医疗资源。然后把有用的零件捐出去，让它物尽其用。

我已经记不起情书和肉麻的句子怎样让我面红耳赤了。年轻时不好意思听，老了想听也听不到了。前几天两岁多的小外孙，趁人不注意亲吻了镜子里的自己。当他发现妈妈在偷拍时，对妈妈说“你不看我！不要拍我！”很有几分羞涩。倘若这个画面换成成年人，大约就更尴尬了吧？此刻我面对自己，想对自己说点什么，就好比对着镜子去拥抱一下自己，竟也有点不好意思。

　　六十岁的女人，不要再期待有人想走进你内心。不管是丈夫还是儿女都没有这个兴趣。你想什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如果自己不去检视，最后剩下的只是一片荒芜。我最常说的话是“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做”，实际上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我非常反感一些人塑造的贤妻良母形象，别人赞美她，纯粹是因为她的忘我和利人。这让人在享受她的付出时缺少愧疚感，仿佛天经地义，他们享受是给那个女人恩赐。因为他们不觉得她有独立的快乐，别人快乐她就快乐。换一句话说，别人吃的好就等于给她加营养。

六十岁的女人，对生活没有要求，是最可怕的事情。如果对美食没有要求，剩菜剩饭不舍得扔，渐渐的别人也会习以为常，觉得你应该吃。不舍得买心仪的衣服，渐渐审美要求会降低，孩子或许会嫌弃你没有品味。你对仪式感没有要求，生日不过，久而久之家人便忘记了，即使记得也不需要做什么。你为了别人、或者时间、金钱牺牲了你的爱好。有一天孩子会说，你看隔壁王阿姨……你怎么一点乐趣也没有？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习惯了放弃，当心里泛起某种愿望时，会伴随一种罪恶感，让你亲手杀死它。

　　六十岁的女人，要学会给自己留白。出满勤干满点，满负荷超负荷的习惯要改改了。亲人固然重要，也不要忘我，悠着点是为了革命的本钱。如果能用钱帮助本钱别不舍得，如果本钱没了，恐怕接着失去的就是自由、尊严、快乐……直至全部。所以，学会示弱：“我是第一次变老，没有经验，请多多关照！”。

作为六十岁的女人，我清楚的知道我见不到下一个甲子。但有什么不好呢？我一点也不想长寿。我心脑血管都有毛病，所以我有可能幸福的猝死，我很期待这样的结局。这个故事最好发生在我失智或失能之前，那就更完美了。记得《西游记》导演杨洁看到白龙马的惨死后曾感叹“…到了没用的时候，谁还会关心你的生死呢？…”所以，千万别活到没用的时候。

　　有一次，一个小妹说：“姐，我真羡慕你的生活，浪漫又有烟火气。”我对她说，我只是把一地鸡毛做成了掸子。当人生转过一个甲子，我发现我生命中那些色彩斑斓的东西没了，现在的我已经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但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像祥林嫂似的去卖惨，没人愿意为此埋单。有时我不喜欢同龄人，因为看他们就像照镜子。相似的疲惫，相似的染了头发抗拒着衰老，相似的挺直腰板假装坚强，相似的吐槽几句以安慰对方——我和你一样。谁的家里没有一地鸡毛呢？收集起来做一个漂亮的鸡毛掸子，擦一擦眼里的雾，心里的尘。

生日快乐！亲爱的不要怕，六十岁有六十岁的风景，清风明月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