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图片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 王学富</p> <p class="ql-block">此篇三年前发过。但每年到了这一天,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时的情景,也总想写点儿什么,又总是写不出来。不得已,干脆把三年前写的再发出来,权当对老大哥的缅怀。</p> <p class="ql-block">老大哥是谁?我以为,50岁以上的大都晓得,他就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邦,简称苏联。</p> <p class="ql-block">叫他老大哥?原因大致有二。一嘛,他是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二嘛,他想点燃世界革命大火,赤化全球,就把那些愿意跟他走的兄弟伙拢到一起,组成了社会主义大家庭,而他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个家庭中的老大。在民间,直到如今也还有人称苏联为老大哥。</p> <p class="ql-block">至于说到同老大哥的关系,莫得人抖得清楚,何况我等如此没有格局、政治素质低下的宵小。非要说的话,老大哥和我们好的时候,巴不得穿一条裤子,不好的时候,吵得个口沫横飞。闹凶了,还要掴捏打架甩砣子,弄得血沽淋荡。1969年开春在珍宝岛干的那一仗,不是双方都有人被揙成了照片吗?</p> <p class="ql-block">不过,这也不足为奇:舌头和牙齿那么好,一不小心,还要打架呢。同为一家,兄弟间时有不和,家常便饭。</p><p class="ql-block">恼火的是,老大哥历来也太把自己当老大了,老是拿他那一套来框住你,谁胆敢越雷池半步,他就要拿出家法“修”你。比如,南斯拉夫的铁托,他还跨界参加过俄国的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二战后不晓得吃错了啥子药,想另立山头,走自己的路。这种离经叛道的行径,岂能不被“修”?老大哥拿起架势,发动兄弟伙对他谩骂围攻,进行大批判,恨不得把你个铁坨坨整成屎坨坨。</p> <p class="ql-block">还有捷克斯洛伐克。这小兄弟想宽松一点,民主一点儿。结果被修得更惨!军队直接开过去,横不说,竖不说就把人家的布拉格的春天整成了凛冽寒冬。</p> <p class="ql-block">中国也遭过啊。罪名是不听他的话,有不把老大哥放在眼中之嫌。于是他就开始修你了。攻击我们的毛爷爷是半个铁托,专家撤走,票子和技术不给,给出去的也要还,硬是要把泼出去的水收回去。气得我们跺脚九连骂。要不是它块头太大,恨不得反过来把他也修了。</p> <p class="ql-block">老大哥如此地气指颐使,气得大家庭的兄弟伙叫苦连天,都骂他为“修”正主义。当然,这只是本人对这一主义的Y解。到最后,我们干脆喊出了大话:打倒苏修社会帝国主义!</p> <p class="ql-block">怪的是,想打,打不倒。不想打的时候,他却倒了,走了,不晓得带走云彩没有……</p> <p class="ql-block">老大哥蹬腿那年是1991年,日子就是这一天,8月19号。我们当时正在莫斯科培训,住在市中心的乌拉尔饭店,离库尔斯克地铁站不远,离契卡洛夫地铁站更近。培训地点在莫斯科西南方向的伏努科沃机场。我们每天的行动路线是,出宾馆步行几分钟到地铁契卡洛夫站上车,一直坐到当时的终点西南站。出地铁,乘直达伏努科沃机场的公交,下公交后再步行不到十分钟即到培训中心。整个行程大概一个多小时。</p><p class="ql-block">培训分上午和下午两个组。两组换着来,今天你上午,明天就下午,这样,大家都可以睡哈懒觉。</p><p class="ql-block">下面,我就说说老大哥走那几天的所见所闻,你当成壳子听就是了。</p><p class="ql-block">8月19日,莫斯科,晴。早上6点起床,马虎洗漱,6点半出发。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坐地铁,乘公交,机场餐厅早餐,8点半到培训中心,教员讲解课程,然后上机操作,11点半,课程结束。</p><p class="ql-block">12点,太阳当头照,凉风习习吹,很爽。同事们说干脆就近午餐,早点回宾馆补瞌睡。我牙痛,巴不得,直接回去好休息。</p><p class="ql-block">13点,上公交。咦,往几天空荡荡的车子,今天咋坐得满荡荡的呢。莫得法,站着也好,不拽瞌睡。我们几爷子杵在车的中段,面对反向车道外的旷野,饱尝眼福。老实说,莫斯科的郊外可不只是晚上才迷人哈,白天照样迷人得很。蓝天白云、草甸树林,像油画,一副接一副。</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可车行不一会儿,车速减慢,眼前的画面模糊了,灰扑扑的。稍快的时候,你会觉得车是在沙漠上行驶,扬尘满天飞。纳闷...... 莫斯科咋个一下子就被风沙污染了呢?不到20分钟,车子开始龟行,还时不时地拐到对方车道。往几天车开这么久差不多就到了,今天咋个还在磨叽。 车开得个扭扭捏捏,司机像个“黄师傅”?无聊,掉头往右手边一看:妈呀,这边咋那么多坦克,一长溜,在进城的车道上摆放得整整齐齐!恍然大悟:哦,今天路上那么多灰尘,就是这些东西从野地里带进来的泥巴,被太阳一晒,车轮一碾,变成尘埃,飞得铺天盖地。心想,狗日的老大哥搞个拉练都这么霸道,这么舍得下本钱!</span></p> <p class="ql-block">13点半,离地铁西南站已经不远。汽车仍在龟行,要靠站的公交太多,都在坦克留下的缝隙中进站出站,慢得很,真是看到屋走得哭啊。这时,不晓得咋冒出个从这么远的地方能不能用大炮打中克里姆林宫的怪念头。于是我就问身边在部队服役过的同事:喂,万一哪个当兵的屁儿疯发了,向克里姆林宫开炮,打得准不?同事说三发校正后可以命中。我听他这么一说,真就替古人担忧起来:但愿莫得哪个发屁儿疯。</p><p class="ql-block">14点,到了终点站。下车,一头拱进地铁。地下清静,莫得地面的喧嚣,只有车厢外呼呼的风声。不一会儿到站。出地铁,顺便去路边小书店逛逛,看一下有莫得要买的。老同学得知我去苏联就托我注意看看书店有莫得《斯大林的秘密顾问》一书,有的话,就买一套。到书店门口,见一挂在门上的硬壳纸板,手书:14点半——15点,午餐。看表,14点45,决定等一下。我靠在树上,点火烧烟。吞云吐雾,好不悠哉。宽敞的人行道,行人稀少,宁静、静得无聊……</p><p class="ql-block">突然,大马路有了嘈杂声,越来越近。一看,左手东北边出现了一大堆麻麻咋咋的车队,黑压压一片,啥子车都有:拉达、伏尔加、海鸥、莫斯科人……关键是还有架着机关炮的战车!轰隆隆惊雷般从我面前掠过。战车身形灵巧,一长串,占着中间车道,加足马力往前冲。五花八门的私家车也不甘示弱,开得飞快。军民争先恐后,互抢车道。可怕的是,那些私家车驾驶员都在叽里呱啦地朝着战车呼喊,似乎战车违反了交通规则,命令他们靠边停车。但战车我行我素,勇往直前。看到这种忙天荒地的情形,我们一般都会骂一句“奔丧啊”。</p><p class="ql-block">纳闷:啥会事哦,东边战车,西边坦克,该不会是东西对抗夺垒演练?我好奇地看着热闹。人行道本就行人稀少。能见到一两个,那也是行色匆匆,没有一个驻脚扭头观望的,似乎对此没有兴趣,视而不见,或者根本不屑一顾。可能,这只是我这个过客的胡思乱想。可能,人家都是有急事在赶往同一地方。</p><p class="ql-block">15点,进书店。莫得要买的书。过街,回宾馆。同屋的老领导不晓得晃到哪儿耍去了。正好,可以清清静净地睡一会儿。</p><p class="ql-block">16点,被一阵急促的推拿惊醒。</p><p class="ql-block">老领导:起来,起来,政变了。</p><p class="ql-block">爪子呢?政变?你听哪个说的,吓人嗦。</p><p class="ql-block">我懵懵懂懂地,心想他又不懂老毛子的话,晓得个球的政变。</p><p class="ql-block">老领导:真的。我听他们说得正儿八经的。</p><p class="ql-block">活见鬼,他竟然真听说了!他啥时候学会了听懂人家的话!这个宾馆,除我们这拨中国人,哪还有另一个祖国同胞。</p><p class="ql-block">老领导:真的…… 快去问问。</p><p class="ql-block">闪念: 未必那么多坦克、战车进城不是......?</p><p class="ql-block">想起街上那些坦克和战车,我紧张起来,连忙出房间要到总台去问。刚到走廊上,打扫卫生的俄罗斯大婶就小跑过来,双手在胸前车轮滚滚般地翻飞着,嘴巴不断“突突”着,然后双手朝我推、推、推。一看这活报剧,我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出事了。估计,老领导也是如此会意的。不过,我还是要确认一下,就用二不挂五的俄语问了起来。大婶看我懂俄语,就给我说了一蒲篮子,言之凿凿 —— 政变了!</p><p class="ql-block">16点30分,给大使馆打电话,得到的指示是:不围观,不议论,教官没说停课,培训继续进行。我说,万一公共交通停了,咋办?回答:出租车。</p><p class="ql-block">19点,各小组组长会议。老领导首先问各小组人员是不是都回来齐了,然后才把苏联发生政变的事说了,传达了大使馆的指示。大家似乎都不在乎啥子政变,只关心按计划完成训练。而且,下午课晚上才回来的同事说,教员没说明天要停课。看来,情况不严重。</p><p class="ql-block">20点,散会。我到大队长房间去看电视。怪得很,那么多房间,只有他房间里的电视能收到五花八门的节目。所以,每晚我俩都悄悄咪咪在他房间尽情享受在国内看不到的东西。但今天晚上,更怪,五花八门的东西没有了,只有跳不完的《天鹅湖》。估计,这是局势混沌不清引起的媒体禁声吧,因为说啥子好像都不妥。放点儿大家熟悉的节目,既不扰乱视听,又能安抚民心。</p><p class="ql-block">没法,洗了睡。一夜平安无事。</p> <p class="ql-block">8月20日,莫斯科,晴。下午的课。早上睡的懒觉,快11点才起床。上午培训的打电话回来,说地铁公交,一点儿问题没有。</p><p class="ql-block">13点半,教员授课,讲解要领,干巴巴的,没有往日激情,更别说开什么玩笑,说啥子段子了。但讲解特别认真,认真得使人觉得肃穆。</p><p class="ql-block">16点半,当日任务结束。</p><p class="ql-block">18点,回到宾馆。</p><p class="ql-block">19点,各小组清点人数,一个不少。</p><p class="ql-block">19点30,小组长开会,各自汇报当日情况,一切正常。老领导再次强调不要上街。可有个组长党性觉悟高,自觉性强,不打自招,主动承认自己那组提前在克格勃总部那儿下的车,说那儿热闹,好看。两拨人,不分男女老幼,扯得热火朝天,脸红脖子粗,可就是不动手。危险嘛,根本的没有。还说老毛子素质好,动口不动手。这边在辩论军队该不该进城,那边在胡闹该不该把广场上克格勃第一任领导捷尔任斯基的全身塑像推倒…… 大家听得全神贯注,完全忘了他们这是违反不得围观的外事纪律。只有老领导最后说了一句,不要再这样自由主义了,我们是出来学习的,要遵守纪律。</p> <p class="ql-block">20点,我又到大队长房间看电视。呵呵,看到画面了: 主席台上坐了几个人,在做什么情况说明。这些人就是新成立的什么“跟客去吧(ГКЧП)”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头头儿,也就是被扣上了政变分子的那几个人。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几爷子的名字。我专注地看着、听着,给老何解说着。</p><p class="ql-block">“你看,老何,中间那个人的手咋个在抖呢?”</p><p class="ql-block">不说不打紧,一说就起底。再看,那人的手还抖得厉害,似乎总想使劲把两手掌攥在一起,握紧。可是,握得越紧就越紧张,越紧张,抖得就越明显。</p><p class="ql-block">老何:就这球样,成不了事。</p> <p class="ql-block">不一会儿,跳不完的《天鹅湖》又开始了。</p><p class="ql-block">21点,回自己房间。把风油精倒了点在痛牙处,躺下,睡。明天上午的课,但愿睡个安稳觉。不过牙痛起来确实要命啊。不晓得过了好久,痛醒了。起床,找到风油精,倒了些在手指上,敷到痛处。老领导嘟哝到,牙齿又痛啦?</p><p class="ql-block">嗨,我还以为他睡得好香,原来假寐。</p><p class="ql-block">看手表,已到21日,过了零时不久。</p><p class="ql-block">抽烟。躺下。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似睡非睡......</p><p class="ql-block">突然,“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连来了三下。我一下立起身,凑近床挡头的窗口,似乎要把脑壳抻到窗外去。</p><p class="ql-block">危险!危险!快躺下!—— 老领导口气好硬。</p><p class="ql-block">爪子哦,子弹会到拐?—— 我故作轻松。但好心不能辜负,老老实实地躺了下来。</p><p class="ql-block">老领导:开始了,开始了......</p> <p class="ql-block">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但牙不痛了。估计是因为紧张吧。牙不痛,就开始胡思乱想,好像还巴望着什么,等着什么。是哈,咋个“哒哒哒”就莫得了呢?</p><p class="ql-block">没有见过阵仗的人,好奇,但绝无幸灾乐祸之心。</p><p class="ql-block">等待很磨人。等了半天,等到一阵吆喝:起床,起床,来不及了。</p><p class="ql-block">生活中失望确实比希望多。</p><p class="ql-block">21日,莫斯科,晴间小雨。</p><p class="ql-block">6点。赶紧洗漱。老领导叮嘱:靠实不行就马上转来。我说莫得问题,就急匆匆出了宾馆。</p><p class="ql-block">6点半,出宾馆。天还是那片天,蓝蓝的;云还是那么悠闲,白白的。街面上清清静静。地铁畅通,公交不挤。顺顺利利到了培训中心。</p><p class="ql-block">8点半,培训开始。我多了一句嘴,问教员夜里“哒哒哒”是咋回事。教员沉闷地说,那里哒哒哒,跟这里有关系吗?看来,教员心里有气。看来,那儿的一切与这儿无关。</p><p class="ql-block">11点半,培训结束。教员简单讲评后,结束课程。</p><p class="ql-block">12点,机场餐厅午餐。</p><p class="ql-block">16点,顺利回到宾馆。</p><p class="ql-block">19点半,小组会。一切正常,人员一个不少。</p><p class="ql-block">平安无事。一天又过去了。</p><p class="ql-block">22日,莫斯科,晴。一个大懒觉后,神清气爽。</p><p class="ql-block">11点,早午饭。</p><p class="ql-block">11点半,出发。地铁、公交,一如往常。</p><p class="ql-block">13点半,培训开始。但几个教员今天好像把我们忘了,在旁边聊天,兴致勃勃。我走过去,一阵叽叽咕咕后,主任教员忙说,好,好,开始开始。端着咖啡走到讲桌边,惬意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两根食指垂直交叉做出个十字,对我们说,结束了。我说,爪子呢?才坐下来,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教员爽朗大笑:哈哈,是“十月”结束了。大家呆萌,我只得明问:是不是那年那个十月。教员噔都不打又叽里呱啦了好大一段,龟儿子的意思就是:你裤裆内打响屁,正确!接着,一阵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天的培训,教员真是不一样,给了我们太多的表扬,说我们理解透彻,动作到位,任务完成出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天时间、三串枪响、三人牺牲,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十月革命给我们带来了马克思主义,敢把核弹头杵在老美河对岸的老大哥,撒手走了......</p> <p class="ql-block">就这样,给世界历史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苏联,我们的老大哥,在一拨二流演员上演了一场以失败告终的游戏似的政变后,进入了临终弥留。</p> <p class="ql-block">30多年,一晃,过去了。但那几天给我留下的记忆,始终挥之不去。</p><p class="ql-block">听说,老大哥的幽灵……仍在那片大地的上空游荡。听说,那里又有人在玩借尸还魂的游戏,想把老大哥重新拉回来。这一切,使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使不得啊,那块土地上的游戏,那可都是现实版的啊......</p><p class="ql-block">我默默祈祷:好好安息吧,“老大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谨以此缅怀远去的“老大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