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处，有雪色可依

了·

这世间，雪一场何止万万片，你且细看，那场细雪轻落原野，盖得了万物，盖得了你我，却盖不住时间里流浪的心。

在我的家乡小村，雪来时常逢夜晚，一觉醒来细雪早已在门外。推开门，那种无声无息润入呼吸里的美意，远观，一番景象仿若世外，唐突闯入的人被这世间绝色裹挟在一场纯净里，那一刻，心也跟着无比平静，生怕粗俗的身影扰乱这纯然世界的秩序。

我深爱雪，爱到了骨子里，尽管，久居西北的这些年，雪与我的冬天再无交集。

不知从何时起，我经常性怀念，怀念北方雪夜那轻轻柔柔降落的仙羽。

多年在外漂泊，故乡的老人许多已隐入烟尘，村庄里的孩童大都不识，而我，旧时的样子像风中飞絮落去春山。

曾青春飞扬的马尾，已在岁月苍驳中渐有杂色，小村已不再是往日熟悉的旧邻，房前屋后杂草丛生，现在居住的人 老亦少亦，而我，成为了故乡的旅人，那年清素满满的颜，于一场又一场的颠沛后，生出徐徐愁绪，尽显疲态淋漓。

从没有想过，某一天，故乡成为了远方，我也只能隔山相望。

今夜，我的梦里漫天飞雪，母亲的脸时隐时现，尽管，我早已忘记她的模样，不知在她长眠的世界，可有一场雪下在故乡荒冷的原野。

娘不知，她的小孩，在那年那场她故去的雪里，早已经哑然失语。

许是冬月出生的缘故，我的性格凉薄清冷，对世间情愫生出避世之嫌，总喜疏离与淡漠，终于内心清欢，执于草木自然，风月之事大都与我无关，风物之美却在心间频频留恋。

娘曾说：“最美的不是下雪，而是家人在雪年之际相互守望的清寒岁月”。冰凌挂满屋檐，晶莹剔透生着新意，那苍茫无垠的白，那晶莹剔透的质地，是我见过的最纯净的世间颜色。

还记得，娘喜欢拿冰凌沾一点白糖，哄我们开心，哪怕只是浅尝一口，也是那个年月不容小觑的满足，于后来时间疗愈我好多年。

小时候，我喜欢在北方的雪夜一个人静静的望着远方出神，被雪涤洗染白的世界寂静无声，那种清冷对于我来说是致命的诱惑，是我保持对这个洁白世界唯一的热情与坦诚。

曾渴望在白雪覆盖的原野上赤脚奔跑，感触那真实又冰冷刺骨的寒气，充满新奇与无谓，那是少小岁月里鲜有的体验，怕我生病，终是被娘终止。

后来的这些年，我的世界没有了雪，也没有了娘，再也没有人阻止我踩在雪上，告诉我脚丫会冻伤。

我怀念的是那时能在娘的怀里，听着下雪时风轻轻吹拂树梢的摇曳声，然后安然睡去，那种安稳意是娘轻轻唱向的村瑶，是北方雪夜晶亮之美好，我忘记了声调，忘记寒夜里闪耀的光，却忘不了那幸福年景娘给予我的小确幸。

“风雪归人”每每读到这几字，心会隐隐的疼。故乡成了远方，娘也在那场雪后隐世长辞。

再次归来，没有了明亮，也没有了那个冒着风雪在村口等我回家的人，只有一场接着一场的哀伤下在了故乡，下在我深深的残梦中。

是一种疼，如针刺胸口遗留的旧疾，是流年寂静，深沉的无需言语，也是想来就觉得满是亏欠娘的遗憾。

想说：“娘，另一个世界也会下雪么”？我的思念会注入到每一场冬日严寒的雪中，和着思念的清泪，流淌光阴江河，那潮湿又难过的爱意，在余年每一个清冷之季，每一场绵绵不绝的雪里，都昭然若揭。

娘曾说：“爱雪的女子大都温润青稚，素素淡淡”，一别经年后，我长成你喜欢的样子，泛黄的相片里，你可还认得，曾被你抱在怀里时我青涩的模样。

喜欢的少年也在那场凋零的雪中隐去岁月，化去痕迹。君生我亦生，只不过是浅浅淡淡相识一场，互无交集的后来，彼此消隐于世间苍茫。

想来，连故人都不算，少年的脸稚嫩懵懂，少年的情留白青涩。

对于少年时生出的情愫，与母亲一样，都如一场下在旧时光里的雪，洋洋洒洒化无形于岁月。

我仍是对雪一往情深，奈何，此去经年，那雪只能一场接着一场的下在梦中，那年白雪覆盖的荒原，寂寥处生着故土情深，也生着缱绻情思，后来，西北以北不再有风雪归人。

想起曾经的小村，悄无声息在一次又一次的告别里，渐渐远去，北方的雪夜仍是梦中久违的炽热，如血一样清澈又潮湿的流淌在身体里。

我依旧恋着故乡的雪，和世间的白，与那一场一场深入骨髓的色，是涓涓流淌的情真意澈，不论沧海桑田几多变迁，又怎能抹掉旧时村落里的你我。

天涯彼处，这漫长又潮湿的岁月，愿你我，念旧忆，来路清晰，魂归处，有雪色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