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小兵刘百顺（长篇小说《蓝鲸兵魂》节选）

宋元家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期的五月…… “航母一定会有的” 黄昏时分，191潜艇按计划抵达吴淞口军港，参加我国国防部与N国首次举行的两国海军观摩活动。 翌日午后，潜艇进行观摩后的机械检测和保养，准备明天早晨返航。二舱舱室长刘百顺拿着仪器开始测氢了。他穿了一身奶黄色的防酸服，袖口和领口都系得很紧，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匍匐在底舱的滑轨车上，开始仰卧着测量蓄电池的浓酸度…… “百顺，刘百顺啊。”机要参谋小卞站在舱面喊道，“快上来啊。”见没人吱声，他又弯下腰对着底舱口继续喊：“你这个‘小生蛋子’，叫你没听到啊，给我拿一瓶酒精，我要清洗发报机。” “稍等啊，卞参谋，”刘百顺仰着脖子回答说，“我马上就测量完了。” 刘百顺从舱底钻了出来，看到卞参谋、靳医生和雷达班长老骆将他围成了一圈儿，脸上还露出了一丝坏笑，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路过的衣庚锦正好看到了其中的玄机，便一个劲地向刘百顺挤眉弄眼，暗示地说：“你怎么还不赶快走啊？” 可是，还没等刘百顺反应过来，三个人就一起抢上前，拽手的拽手，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把刘百顺抬到了称之为“多能桌”的手术台上。接着，卞参谋上前解刘百顺的腰带，靳医生抢着撩上衣，骆班长将他的裤子忽地扒了下来。 这场“恶作剧”发生的原由是，看到细皮嫩肉的刘百顺一脸稚气的样子，靳医生说恐怕这“小生蛋子”连一根“毛毛草”都没长呀。 卞参谋不信就与他打赌说，要给刘百顺“开阑尾”，如果谁输了就给赢者买一盒“大前门”烟。 刘百顺被抬到手术台上后，拼命挣扎，像剡猪一般的号叫，可是终因寡不敌众，最终还是被束手就擒了。他知道在这个手术台上，被人“宰割”的何止他一个，还不如老老实实任其摆布，兴许还能早点儿结束这场闹剧，以免遭受皮肉之苦。 刘百顺的裤衩被拉下来了，卞参谋看后惊奇地说：“嘿，这小子啊，还真是个生蛋子，‘一棵草’也没长哟。” 卞参谋一看自己赌输了，急忙跑回机要室拿出一个墨水瓶，用手指蘸着蓝墨水，在刘百顺的白肚皮上划了一个大“X”。 靳医生又急忙拿来一瓶碘酒，说是给刘百顺的小“JJ”消消毒，好早点儿长出“嫩草”来。 这时，刘百顺瞅准机会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提着裤子系上腰带，一边向一舱升降口跑去，那动作真比猴子还要快。 　　爬出了升降口后，刘百顺就跑到前甲板，站在声呐导流罩前喘息着。 突然，一股热流从上而降，直接浇到了刘百顺的头上。他抬头向上一望，在N国导弹巡洋舰艉，站着一个高个子水兵正在往下撒尿，弧形的尿水撒到了自己的头上，外国水兵手掐着阳物，正得意地哈哈大笑。 顿时，刘百顺心中燃起一股火，转身从正在冲刷甲板的衣庚锦手中夺过高压水枪，朝着撒尿的上方直喷而去，吓得外国水兵提着裤子连连后退，一个趔趄摔倒在甲板上了。 衣庚锦先是举手愤怒大吼，转尔又是哈哈大笑，连声高喊：“摔得好，外国佬！” 这时，朱艇长带着几个艇员跑过来了，也朝着巡洋舰大声喊着示威。 这时，刘百顺像受了委曲的孩子，一头扑到朱艇长的怀里，一边抽泣着，一边大声地说：“艇长，中国什么时候才能有航母？俺也要尝一尝往外国兵头上撒尿的滋味啊……” 瞬间，泪水涌上了朱艇长的眼圈儿，他一手抚摸着刘百顺的头，一手紧握着拳头坚定地说：“会有的，航母一定会有的。” 刘百顺停止了哭声，两眼露出了企盼而坚毅的目光。 　　由于受高压水枪的喷射，外国水兵后退时受伤，刘百顺受到了有关部门的批评，理由是他违反了外事接待纪律，对待外宾应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为此，有关部门要求191潜艇和刘百顺必须做出深刻检查。 最终，艇党支部达成了一致意见，由于现在忙于潜艇返航，此事待回母港后，再酌情处理。 “百顺兄弟，你在哪里” 夜里天降暴雨，又刮起大风，海面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涛，像一座座山峰向前移动。 昨晚，191潜艇接到了返航命令，今日天刚放亮就离开码头向东坪港驰去，务必要在黄昏前抵达母港，参加明天舰队组织的科目考核。 潜艇过了虾峙门航道后，虽然风小了，可是涌还在还停地翻滚着。 “咣当，咣当……”突然，从后甲板传来一阵阵异样的敲击声。 站在舰桥上的朱艇长听到了阵阵声响，立马向艇艉方向望去，发现是固定在甲板上的舷梯被涌浪打松了，冲上来一个浪头，舷梯就被撞击了一下。再这样冲击下去，后面几个固定螺栓也要全松动了，整个舷梯将有被冲掉到海里的危险。 朱艇长对邵副长说：“必须立即把舷梯固定好，不然会影响航行的。” 等返回码头再加固是不可能的，只能在海上边航渡边排险了。此刻，舷梯在浪头的推动下，更加猛烈地敲击着甲板，声音越来越大了。 派谁去固定舷梯呢？朱艇长让邵副长指挥，自己下到舱内要与王政委商定。 　　王政委与左副政委，还有衣庚锦和刘百顺正在四舱帮厨。 听完朱艇长讲的情况后，左副政委主动请缨带一名战士上甲板排险。 刘百顺抢着请战说：“艇长、政委，还是我跟副政委上去吧。” 看到两位艇首长还在犹豫，刘百顺又急切地请要求说：“艇长、政委，你们就下命令吧！” 朱艇长和王政委考虑到能使“涉外”事件，有一个理想的处理结果，最终还是同意了刘百顺的请战。 “好，你上去吧！”朱艇长亲手检查了一遍刘百顺身上的救生衣，看它系得牢不牢？ 王政委再三叮嘱说：“百顺，上面浪大，一定要跟紧副政委，千万保证安全啊。” 听了王政委这句话，衣庚锦的泪水一下就涌上了眼圈儿，似乎有一种永别般的预兆。 “等一下，我拿一瓶酒来。”朱艇长转身向厨师何久先，要了一瓶“老白干”，启开瓶盖后递上说，“来，每人喝上一大口，暖暖身子再上去。” 左副政委喝了一大口酒后，刘百顺接过酒瓶子，一仰脖“咕咚咕咚”两声，一两酒下肚后，顿时觉得满脸通红，浑身发热，这是他有生一来头一次喝白酒，酒壮人胆啊。 　　一切准备就绪了，朱艇长又上了舰桥，下达口令：“两车前进—”潜艇随即降下了航速。 刘百顺跟在左副政委身后，从舰桥的升降口下来，双手紧紧把着扶手栏，躬着腰一前一后地向后甲板奔去了。 瞅着海浪的走向，当一个浪尾刚过，另一个浪头还未到达之间的几秒钟内，俩人以极其敏捷的动作，闪电般地冲到了舷梯前头。刚蹲下来，又一排涌浪劈头盖脸地打来，俩人紧紧抱住了扶手栏的铁柱。 浪头刚掠过，左副政委就掏出一根安全绳索，将刘百顺系在左舷扶手栏的铁柱上，完后又将自己系在右舷扶手栏的铁柱上。接着，俩人都蹲了下来，开始固定舷梯了。 “嘭哐——”突然，一声巨响，一排涌浪从右舷铺天盖地袭来，将俩人冲向左舷边缘。只听“咔嚓”一声，左舷扶手栏的铁柱连根断裂，安全绳锁脱落，刘百顺被抛向了大海。就在这一刹那间，左副政委奋力伸手扑向刘百顺，可是只拽下了他脖颈上的一把“长命锁”。 瞬间，刘百顺被卷入了巨大的旋涡中，旋转了几圈后就被茫茫的大海吞噬了，缀有五星红帽徽的蓝色作训帽，在湍急的涌流上打了一个转，就被淹没在大海之中。 “百顺！刘百顺……”左副政委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刘百顺！百顺……”站在舰桥上的朱艇长、王政委、邵副长，还有周水手长也在大声地吼叫着。 内燃机停了，主电机开始运转，潜艇在原地寻觅，一圈儿又一圈儿，湍急的海水打着旋涡，海鸥在旋涡上盘飞哀鸣，终不见刘百顺的身影。 左副政委握着刘百顺撂下的那把“长命锁”，号啕恸哭。 衣庚锦与刘百顺一道入伍、一同上艇的战友痛不欲生。 大海在咆哮，战友们在呼唤：“百顺兄弟，你在哪里？” 　哭祭战友 刘百顺入伍时十七岁刚出头，严格的说还不够征兵年龄，算是个潜艇小兵。他瘦长的个子，鸭蛋形的脸，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嘴角汗毛茸茸，一副乳毛未褪的样子，平时大家都习惯喊他“小生蛋子”。 1962年，百顺的父亲在的中印边境战争中牺牲，母亲闻讯后大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了。百顺七岁时就跟着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在他的脖颈上挂了一把“长命锁”，图得就是保佑孙子长命百岁。 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地把百顺拉扯大，听说部队来征兵了，奶奶拉着他来到公社武装部，一进门就“扑通”地跪到地上，硬是要送孙子当兵。接兵的王连长觉得如果不答应，她就是不起来，只好说先让百顺参加体检吧。 奶奶看接兵干部答应了，就拉着怯生生站着的孙子，高兴地说：“百顺啊，这位大首长让你去当兵了，赶快叫大叔，谢谢大叔。” 奶奶又转过身来，对王连长悄悄地说：“俺这孙子啊，可怜不见的，打小就没了爹妈。把他交给你们，俺死了也能合上眼了。” 次日，王连长到刘百顺奶奶家回访，看到门楣上挂着两块“光荣烈属”牌子，又看到瘦弱的刘百顺正坐在炕檐边，“呼噜呼噜”地一连喝了两大碗苞米粥，碟中只有几条咸萝卜干，他感到心里发酸，就找到了海军接兵的吕连长，请求说：“这是个苦孩子，又是两个烈士的后代。你们海军吃得好、穿得也好，就把他接走吧，也算是咱们部队对烈士的一个交待，对他的老奶奶一个安慰啊。” 吕连长两眼含着泪，如实的向上级做了请示。最后，海军接兵首长按着特殊情况，同意接受刘百顺入伍当潜艇兵了。也许命运的安排吧，让他与潜艇兵结缘，而又让他这么早的就魂归大海了。 　　入伍离家的前一天，衣庚锦和单若冰一起来到刘百顺家告别，刘奶奶再三叮嘱说：“顺子还小啊，俺就把他交给你俩了。” 俩人不约而同地说：“奶奶，你就放心吧，百顺就是我俩的亲兄弟。” 刘奶奶从柜里拿出了一个用黄帆布做的口袋，袋上的一颗红五星已经褪色了。她悲伤地说：“这是百顺的爷爷参加抗美援朝时，俺亲手缝的，还装满了一袋烟叶让他带走了。没想到他在朝鲜战场牺牲了，它却成了遗物。百顺的父亲当兵临走时，俺又用它装满了一袋烟叶让他带走，没想到他在中印边境反击中牺牲，它又成了遗物了。今儿啊，俺就把它交给孙子，孙子不会吸烟，俺就装上几个煮鸡蛋，留着你们几个人路上啖啊。” 次日，刘百顺背着沉甸甸的黄布袋，肩负着奶奶的嘱托奔向了远方。如今，刘百顺尸沉大海，黄布袋再一次成为了遗物。 这天傍晚，衣庚锦他们又来到了凤凰山革命烈士陵园，在松柏树下为刘百顺挖了一个墓穴，还特地用楠木做一个小箱，把他生前穿过的一套上白下蓝水兵服、水兵帽等遗物放进去。最后，他们垒起了一个馒头状坟墓，墓前的石碑写道：“刘百顺同志之墓。” 按着归服堡老家的风俗，他们每人围绕坟墓走了三圈儿，算是圆坟了。衣庚锦又转过头来对大家说：“只是百顺走得惨啊，被那个外国屌兵撒了一身尿，最后连个尸骨都没留下，听说还要处理他，我这心里头憋屈得慌啊。” 说完，衣庚锦又双手掩颊，号啕大哭道：“百顺兄弟啊，我们怎么向奶奶交待啊……” 追认“革命烈士” 为了刘百顺能有一个正确的结论，支队党委召开扩大会议进行了认真研究。 会议由支队党委书记、政委乔云龙主持。他脸色黝黑，说起话来很有底气，一上来就以一种不容违拗的口气宣布说：“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研究为191潜艇电工兵刘百顺同志评定革命烈士。” 政治部组织科秦科长《关于刘百顺同志“涉外”事件和风浪中抢修潜艇装备情况的调查》汇报完后，乔政委让常委们和与列席人员各抒己见。 “刘百顺同志是潜艇上的一个小兵，表现得却很勇敢，很有血性，最后光荣牺牲了，这不仅应追认为共产党员，还应评为‘革命烈士’称号。” “这功是功，过是过，我建议给刘百顺同志记功，并给行政警告一次，这对外事部门嘛，好有个交待啊。” 一听说还要给刘百顺处分，朱艇长忽地站了起来，先是心情沉痛地回忆起刘百顺用高压水枪喷射外军士兵的经过，后又描述了他主动请战上甲板排险，及在风浪中牺牲的情况。当讲到了刘百顺恸哭地说：“艇长，中国什么时候才能有航空母舰啊，我也要尝一尝往外国兵头上撒尿的滋味……”时，朱艇长的两眼露出悲愤的目光。 听后，王支队长也站了起来，用拇指“咚咚”地敲着桌子，气愤地说：“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为了保护战艇的安全，一个潜艇小兵就这样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怎么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啊？” 这时，乔政委挥舞了一下右拳，语调激昂地说：“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刘百顺同志，一个刚满十八岁的战士，为了中国潜艇的崛起而光荣牺牲了，他的死比泰山还要重，他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大洋深处。” 魂归故里 为了做好刘百顺的善后工作，部队派出了烈士善后工作小组，来到了他的家乡辽南古镇归服堡。 归服堡地处黄海之滨，吊桥河畔。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海，人杰地灵，是一座充满神奇色彩的千年古镇。据史料记载，明永乐二十年(1422年)，为了防御倭寇侵扰，这里修筑了起一座长一千五百米的土城，派兵戍守，把城堡定名为“归服堡”，取倭寇降于本城府下之意。 归服堡是个英雄的古镇。1911年10月，革命先驱顾人宜率领千余名民兵，在这里攻打清朝军队巡防队，首战告捷，打响了辛亥革命东北第一枪，被陈云称为“屋檐下的革命根据地。” 归服堡最大的河流叫吊桥河，滩涂上火红的碱蓬草称之为小“红海滩”，每年都演绎出金秋的美丽。1961年4月16日，解放军某部排长郑春满为抢救两名落水女儿童而牺牲。1961年5月2日，雷锋在日记中写道：“我在《前进报》上看了郑春满同志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后，感动得流出了眼泪，郑春满同志这种见义勇为的英雄行为，充分反映了人民军队的本质，我要向他学习，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1955年11月，中央军委辽东半岛大规模抗登陆作战演习.总指挥部，就设在火车站招待所。1961年11月6日夜，驻军某部高炮群，击落了从台湾飞来的美制P2V电子侦察机，创造了我军以弱胜辉煌战例。半个世纪以来，归服堡人民常以此为荣而感自豪。. 刘百顺的奶奶家住在归服堡喇笛山下。三间低矮的瓦房，坡形的房瓦从上至下遮盖着叠层的海草。由于日久的风吹雨淋，墙缝中的水泥已经脱落，整栋房子已是破陋老屋了。唯一能引起人注目的是门楣上，并列挂着两块长方形红色搪瓷牌，一块写着：“革命烈属”，另一块写着“军属光荣”。 在大队妇联主任刘淑兰的带领下，刘百顺烈士善后工作小组一行来到了刘奶奶家。进门一看外屋左侧是锅台，用苞米秸串成的锅盖已快烂成了两截。铁锅底剩有一些还没吃完的水煮萝卜片，锅壁上残留一圈圈锈垢，看得出这是吃下一碗就多一圈儿的痕迹了。 看到集“革命烈属”和“军属光荣”一身的刘奶奶，长年就过着这种清汤寡水的生活，这让衣庚锦和部队来的几个人不禁泪水夺眶了。 进到里屋后，看到刘奶奶双腿盘坐在土炕上，裹着的金莲小脚上还穿了一双黑布小鞋。这是一个典型的辽南老太太，额头刻满了皱纹，脸似一张槐树皮，嘴角已经瘪下去了。身边的纸钵里还放着一个长杆旱烟袋。此时，刘奶奶正摇晃着身子在呻唱：“左耳坠，右耳坠，两个小鸟打瞌睡儿……” 刘淑兰低声介绍说：“刘奶奶这一辈子没有像现代人一样的名字，娘家姓钱，嫁到刘家后取名刘钱氏，丈夫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自己守寡大半辈子了。1962年，在中印边境反击战中，儿子高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口号，牺牲在突击的阵地上。自从孙儿刘百顺当兵走后，刘奶奶的双眼开始模糊了，医生诊断是患了早期老年性白内障了。”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了，刘奶奶转过身来大声地问：“是淑兰吧，还有谁来了啊？” “是我啊，大婶。”刘淑兰回答说，“是百顺的部队来人看你了。” “好、好啊。”刘奶奶伸出两手向前摸着，风趣地说，“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派你们来的啊？” “大娘，您好啊。”左副政委急忙走上前，扶着刘奶奶槐树根般的手说，“是啊，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派我们来看望您的。” “顺子，俺顺子也回来了？”刘奶奶睁大眼睛问。 “奶奶，是我啊。”当听到问起了刘百顺，衣庚锦急忙走上前说，“俺是庚锦啊。” “庚锦，百顺上学的班长啊？”刘奶奶伸出了双手，颤微微地抚摸着衣庚锦的头，从上到下，从左至右，一边摸一边问，“俺顺子，怎么没和你一块儿回来啊？” “大娘啊，你先别着急。”正在大家一时急得不知说啥好时，左副政委又安慰说，“百顺是好样的，你有一个好孙子啊。” 刘奶奶一怔，两手僵在半空，两眼直愣愣地说：“俺顺子走了，牺牲了？” 顿时，大家怔住了，刘奶奶是怎么知道这一噩耗的呢？ 　　刘奶奶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用手背擦着老泪，喃喃自语道：“你们别再瞒我了，土改时俺就是党员。俺丈夫走了的时候部队来人了，说的是这套嗑；俺儿子走了的时候，部队又来人了，说的还是这套嗑。如今啊，你们又是这套嗑，俺就估摸着，准是俺顺子也走了啊。哎，这爷仨儿，怎么都是一样早走的命呐。” 衣庚锦不敢再看刘奶奶了，转过身来含泪面视墙壁。墙上贴满了批林批孔的报纸，还有一张报纸上刊有毛泽东的手书诗词：“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墙壁上贴着从新金县走出的全国“战斗英雄”于庆阳，那张“生命不息，战斗不息”宣传画。一个旧.木柜摆在墙角，上方挂有一个镜框，镶了一张刘百顺身着74式水兵服，站在潜艇前的照片。左侧是两张褪了色《革命烈士证明书》，一张是百顺的爷爷刘富茂的，一张是百顺的父亲刘洪业的。右侧则是刘百顺的《入伍通知书》，可想而知这个位置即将被新的《革命烈士证明书》取代了。 左副政委悲痛地将刘百顺牺牲时的壮举，向刘奶奶诉说了一遍。最后，他双手将《革命烈士证书》和174元的抚恤金送到了老人家的面前。 刘奶奶先接过《革命烈士证明书》，模模糊糊地看了许久，后又接过抚恤金，连看也没看就递给了大队妇联刘主任说：“淑兰啊，你有多长时间没来收党费了，这钱俺全都缴党费了。” 刘淑兰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纸币，含泪劝道：“大婶啊，这十块钱交党费就够了，把这抚恤金都缴了，你以后喝西北风啊？” 刘奶奶指指墙上的《革命烈士证书》，苦笑着解释说：“什么西北风，东北风的，俺不是还有两份抚恤金吗，够花了，还花不了呢。” 刘淑兰答应说：“好啊，大娘，我全都替你缴党费了。”说完，她又将174元的抚恤金悄悄地掖到了刘奶奶的土布枕头下。 刘奶奶又用右手背擦了一把眼泪说：“俺顺子命苦啊，打小就没了爹娘，是俺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了。他爷爷走时，被敌人机枪打得啊，全身没个囫囵地方。他爸爸走时，让炮弹炸得啊，只剩下半身了，这爷儿俩都埋在后山的乱葬岗了。可俺顺子啊，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就这么年轻轻地走了，你们说这孩子的命，怎么这样苦啊？” 原本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如今没了，竟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刘奶奶却表现得如此坚强，真让在场的后生们无不动容了。 太阳落山了，大家忍着悲痛与刘奶奶挥别。 临走时，衣庚锦把印在红五星的黄布袋拎出来，又掏出刘百顺惟一的遗物——“长命锁”递给了刘奶奶。 刘奶奶颤抖地捧在手里，又放在胸口紧紧攥着，最后双眼紧闭，微微地摇着头，如泣如诉地唱道：“山鸦雀，尾巴长，俺百顺从小没爹娘，哎哎呀……” 刘奶奶唱着唱着，从将要失明的那双老眼里，淌出了两行浊泪。 当衣庚锦最后一个迈出了门槛时，忽听“扑通”一声，刘奶奶昏厥过去，怀里还紧紧抱着“长命锁”和黄布袋。 大家急忙转过身，急切地喊道：“刘奶奶……” 衣庚锦迅速跳到炕上，将刘奶奶扶起，跪下哭喊道：“奶奶，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亲孙儿……” 从此，刘百顺生前一同入伍的战友衣庚锦、萧雨笛等五人，月月轮流给刘奶奶寄赡养费，常到刘奶奶家探望，这种爱的承诺一直延守到她老人家去世。 2024年清明节，衣庚锦、萧雨笛，还有海军中将单若冰等战友站在刘百顺墓前，自豪地告慰说：“百顺兄弟，现在中国不仅有国产航母，而且已进入了‘三航母’时代，咱们的国家越来越强大了，你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本文选自长篇小说《蓝鲸兵魂》（第五、六章)。 《蓝鲸兵魂》由大连出版社出版，是“辽宁省重点主题出版物专项资金扶扶作品”，被列入“‘新时代筑高峰’大连原创文艺作品丛书”，是纪念海军潜艇部队成立70周年献礼书。 作家出版社原总编辑张陵在《文艺报》（2024年05月10日）发表文学评论“读宋元家长篇小说《蓝鲸兵魂》：《军人担当与英雄品格》。”《解放军报》（2024年8月3日）推出新书评介：“《蓝鲸兵魂》：一代潜艇兵淬炼成长，点亮深海星光。”近日，《蓝鲸兵魂》被辽宁省全民读书节活动组委会办公室、辽宁省新闻出版局评为2024年第二季度“辽宁好书”。《海燕》期刊（2024年第四期）封底以整版进行 “好书推荐”《蓝鲸兵魂》：“展现一代潜艇兵化茧成蝶，军魂永驻！见证中国潜艇部队从无到有，挺进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