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月上九衢明

飞雪堂主

<p class="ql-block">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p><p class="ql-block"> 又到中元节了,母亲上周就告诉我。 母亲一直是过农历的,农历的每个节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清明、中元、寒衣…,往往提前几天就要告知我,该上坟了,即便坟是她和父亲去上的。</p><p class="ql-block"> 在农村,祭祀祖先和逝去的亲人是一件大事,神圣而虔诚。献饭、冥钞都是认认真真置办,一切都依现实世界的标准,仿佛亲人都没有走远,只是去隔壁村子转了转,生活还得继续,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而清明、中元、寒衣这些节日便是他们与我们见面的日子,平常到像走了一趟亲戚。</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上坟是跟着爷爷去的,有大人在当然不会害怕,反而觉得有趣。过家家的年龄最是把一切当真,爷爷吩咐跪下便跪下,磕头便磕头,奠酒菜便奠酒菜,觉得这一切对面土堆里的祖先和亲人是看得见也听得见的,觉得他们也和眼前的爷爷一样和蔼又可亲,便越发虔诚。等到再大点,于“鬼”有所概念时,开始害怕起来,且越来越害怕,一个人走夜路也觉得后脖梗凉飕飕的。再看到上坟烧香,纸钱飞舞,供奉酒肉,深夜暗灯,只觉神秘恐惧。如今,人到中年,见了一些生离死别,才慢慢明白,那些令人害怕的鬼魂,都是别人日思夜想的亲人。</p><p class="ql-block"> 清明、中元这些日子就是生者与逝者的久别重逢。</p><p class="ql-block"> 网上有一个提问,这六位亲人,你还剩几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父亲、母亲。如果可以给天堂的亲人打一通电话,你最想打给谁?最想和他们说一句什么?</p><p class="ql-block"> 电话里,苏轼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p><p class="ql-block"> 归有光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p><p class="ql-block"> 外公去世时,我上初中。好像是麦收时节,正在打场,往口袋里装麦子的外公毫无征兆的瘫软在地,从此就一病不起。父亲带我去医院看他时,他已神志不清,我喊他,他没有反应,只是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那时的年纪,虽然知道这是很重的病,但是对病了以后的事情、生活,或者说怎样面对,我是毫无概念的。我的学习生活毫无波澜,一如既往。</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外公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他已失去了自理能力,他躺着的那间屋子总是弥漫着浓烈的臭味。那时候我们有点不愿意去外公家,去了最不想也不敢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姨姨或舅舅说“听,你外公又在喊人了,你去看看”,好像看看就意味着接下来要让你端屎端尿,所以都极不情愿。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也没让我们小孩干啥,就是看看,可是心里便充满了恐惧,也许那是一种对伺候病人技能未知的恐惧。我给外公喂过一次饭,生硬的勺子勉强将粥送到外公嘴里,接着又从闭不上的嘴角流出。我强忍着呼吸,僵硬着身体终于给外公喂完了,便出了一身大汗。可是我看妈妈姨姨舅舅们进屋、喂饭并无什么碍难,正定自如。那间屋子的味道终归还是过于浓烈了,小姨找了许多柏树枝点燃,浓烈的柏香中隐约夹杂着一丝屎尿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躺了许久的外公终于还是去世了,按照老家的规矩办了丧事,请了道士吹打念经超度。灵堂前孝子贤孙跪了一地,在乡人的注视下,哭成一片。不知怎的,我却哭不出来,不但哭不出来,看着眼前的丧事和身边哭着的表姊妹们,反而觉得十分有趣,她们是怎么做到说哭就哭的呢?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悲伤的情绪是如何酝酿出来的,更意识不到死亡的实质是外公再也不可能存在于我们身边了。同样哭不出来的还有表兄,在一众哭声中,夹杂着我俩不合时宜的呲呲笑声。</p><p class="ql-block"> 丧事的最后,待过了客人,本家人要坐在一起吃一顿饭,老家的说法是啃死人的脚把骨,我和表兄笑灵的事在这时被表妹们告发,姨姨们把我两狠狠骂了一顿。啃完了外公的脚把骨,我们与外公便永远天人两隔了。妈妈说小时候外公最疼我,他饭桌的主位从来都是我坐。</p><p class="ql-block"> 外婆去世时,我工作日紧,没有回去,姐姐发来照片看,也是很红火的丧事。老家把丧事叫“看红火”,红火就是热闹。外婆的身体总的来说是好的,可以算作自然衰老死亡,丧事就要办的热热闹闹的,要当喜事办。热闹的丧事能冲淡悲伤。</p><p class="ql-block"> 外婆是个勤俭持家又操心的人,什么都归置的井井有条。对我们也非常疼爱,无论哪个孙子去了,总要留着吃饭,无奈孙子越大越不中留。晚年的她总是盼着我们常去,去了后就拉着我们的手不放,就和我们说话,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下来。</p><p class="ql-block"> 那年外婆家盖好了新房子,外婆和妈妈她们正在新厨房做饭,厨房墙上靠近房顶处有一个通风小窗,在院外玩耍的我和表兄捡起小土块就扔了进去,厨房里传来外婆疾厉的喝骂声:“哪个小兔崽子,王八羔子扔土块?”我和表兄跑进了院子,憋着笑,不敢做声。</p><p class="ql-block"> 奶奶晚年最喜欢看的电视剧是《宰相刘罗锅》和《康熙微服私访记》,尽管看了许多遍,仍旧喜欢看,电视里不放,我就在电脑里放,一集接着一集的放,我和奶奶一起看。那些剧情几乎可以倒背,可祖孙俩还是会笑得前仰后合。我想也许是这两部剧的剧情都充满了烟火味吧。以至于有时候每当那片尾曲《故事里的事》响起,我仿佛还在老家田野,仿佛还在奶奶住过的房子里和奶奶一起看电视,电视里依旧唱着:“春发芽,夏抽穗,秋天满地花…”</p><p class="ql-block"> 爷爷爱看的节目是任志宏主持的《国宝档案》和《中国电视诗歌散文》,每天准时从床上起来到客厅打开电视,尽管已行动不便,可是每天雷打不动。从此任志宏那磁性而又沉稳的声音便深深种在了我的脑海,成了我对主持人天花板级别的终极认知,也成了脑海中爷爷形象的永久画外音。从这两档节目里我认识了不少国宝,也领略了许多描写祖国壮丽山河和四季风光的经典散文,我觉得祖国真好,日子真好。</p><p class="ql-block"> 爷爷每天都要坐着轮椅到房子外面晒太阳,手里永远拿着报纸和《百家讲坛》在看,一期看完必问我,有没有再买。爷爷是活字典,许多生僻字只要问他,就都认识了。那时候微风从树叶间穿过,阳光洒下来,正照在爷爷鼻梁上的老花镜片上。</p><p class="ql-block"> 不经意间,爷爷奶奶故去已十年。 </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原来,失去亲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此后日夜想起的每一刻。</p><p class="ql-block"> 爷爷奶奶去世后,父辈们是我们与死亡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们成了最直面死亡的一代人。大姑、二姑、三叔的相继去世,让人心意难平。这也许就是生活的真相吧,每个人的命运之路或许早已铺就,而我们就在这条路上踉跄挣扎。父辈们是大时代下的一代人,走过了属于他们的历史舞台和生命历程。祈盼生者逝者安详。</p><p class="ql-block"> 中元节,农历的七月十五,道教所称鬼节,佛教称为盂兰盆节,是祭祀和怀念逝去亲人的日子,它给予我们一次与逝去亲人灵魂相会的机会。这一天,那些走出时间的人,好像又重新回到时间中来,去隔壁村转转的人,终究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p><p class="ql-block"> 只有历经了人生无常,才理解中元节背后的温情。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时间留不住的人,爱和记忆可以。只要记得,只要还爱着,逝去的亲人就一直在。</p><p class="ql-block"> 点一盏心灯,愿天上人间俱安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甲辰中元(2024.8.1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