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记忆

赵德荣

消失的记忆

赵德荣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许多东西往往会永远地消失。我在岢岚古城生活了将近80年，儿时见到的一些景像，现在的年轻人怕是连听都没有听过。

折家祠山

岢岚城西北一公里有地名为折家祠湾，是宋代折家祠的遗址，上世纪五十年代尚有残砖破瓦遗存，背后的山就叫折家祠山。这可不是现在人取的名，早在明代墓碑上就提到了折家祠山。儿时记忆里的折家祠山有高大的石牌坊，有坍塌墓葬里精美的壁画，如今山脚建起砖瓦厂，石牌坊不见了，墓葬群不见了，半座折家祠山已被挖空，只不知有没有挖到宋磁唐彩。

折家祠可是大有来历的。史料记载，助宋太宗收复岚州平灭北汉的永安军节度使折御卿病逝府州前线，葬于后方岢岚军（后迁府州），宋太宗在宜芳（岢岚军）赐建折御卿祠，这就是岢岚折家祠的来历。折家祠山埋葬着从折德源到折可适六代折家将，其中折可适战洪德，取天都，击退西夏，威镇西疆，实现了宋朝几代帝王稳定西疆的夙愿，被誉为御敌长城。

如今折家祠山下建成居民区，折家祠湾的地名也在渐渐的消失，所幸2019年政府在东瓮城新建了折家祠，游人可在这里重温折家将保家卫国的丰功伟绩。

养鹿场的宋代陀罗尼经幢

一百多年前的岢岚大德堂因了自产的全鹿丸而名扬长城内外。全鹿丸的主料是鹿茸鹿血。当年大德堂在岢岚中寨设有围场，专门捕抓野生的梅花鹿来制药。上世纪50年代公司合营，大德堂主人齐嘉茂献出全鹿丸秘方，药材公司在大西街建了养鹿场，喂养几十头梅花鹿用来制全鹿丸。岢岚人很少见过梅花鹿，养鹿场成了岢岚一景，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养鹿场还有一景就是院里的古建筑陀罗尼经幢

陀罗尼经幢为小南寺附属建筑物。小南寺圮毁，原址建养鹿场，经幢尚存。经幛高6米余，直径1．6米，柱面呈八角形，八面各宽0．8米。底层须弥座，雕有侏儒人物及小狮子、莲花瓣等。顶端似塔顶宝盖，上纂刻“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9个字，分3行，下至第7面均书经文，第8面书刻职衔人名14人，列内有都知兵马司左右都、押衙都、教练使、孔目官、勾押官、火山军等衔名。末书大宋景德四年（1004年）岁次丁未七月乙丑朔十日壬申建立。

我国现存最有名的陀罗尼经幢是赵州陀罗尼经幢。该经幢建于北宋景祐五年(1038年)，岢岚陀罗尼经幢虽没有赵州经幢那么高，却比它早建34年，底座八边型，图案基本仿佛，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个时代的艺术特征。记得小时候到经幢下玩，总爱抚摸那些雕刻精美的人物和蛤蟆（金蟾）。由于幢身连接处裂缝，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断裂坠落，躺于药材公司院内。这样一个有价值的文物，一躺二十多年无人过问。到了九十年代，药材公司集资盖楼，挖基础时嫌散落的经幢害事，就当垃圾装车倾倒在干河槽。一座极具艺术价值的千年古建筑从此不见天日。

记得上学时读苏洵《六国论》，每当读到“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常恨那些败家子。仔细想来，我们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呢！

草城川与檀渊之盟

岢岚人很少知道草城川这个地名，但是，草城这个村名却是知道的。草城村，在高家会乡山沟里，离国道约五六里。上世纪七十年代曾经作为知青点，住过许多知识青年。现在经移民搬迁，这里已经荒无人烟。

草城村外就是岢岚的北川，一道大川贯穿南北，古时候这道川叫草城川，想来是因了附近有草城而得名。草城者，军队囤积粮草的地方，可想而知，草城村古时候是如同林冲看守的草料场一样。

宋代，草城川发生过一场有名的宋辽大战，一场典型的以少胜多战役。

那是公元1004年闰9月26日，岢岚军使贾宗上报朝廷：辽军几万人入侵草城川（山西省岢岚县），他率军把敌人击败。第二天辽军再次发动进攻，又被击败，辽军于是向北方撤退出境，朝廷派并代钤辖高继勋率军救援岢岚。高继勋登上高处观察草城川敌军的态势，然后对贾宗说：“敌人众多，可是队形混乱，这是他们的将领没有统御军队的能力。我们的军队虽然少，但是可以用智谋取胜。我们先在山下设下埋伏，等到战斗开始，敌人一定向南方前进，到时候你突然发动袭击，敌人一定会溃败。”两军交战后，抵达寒光岭（今岢岚古城村山岭），北宋设伏军队突然发动攻击，辽军果然大败，混乱中自相践踏而死的超过一万人，北宋军队缴获了大批马牛骆驼。

草城川之战重创辽军，使其不敢轻视大宋，奠定了澶渊之盟的基础。宋辽景德二年（1005年）1月澶渊之盟和约订立，约为兄弟之国，至此边境和平，成就了北宋社会长达百年的安定局面。

引水入城

“四山罗列孤城绕, 一水汪洋万户通;

旧迹偶成新事业, 后人应不废余功。”

这是明代兵宪王遴《导水入城口号 》一诗的佳句。王遴嘉靖40年任岢岚兵宪（监司），兴学、引水入城，政绩卓著。岢岚城称作舟城，舟者置于水中四周有水独其中无水，历来都凿井无成。自王遴引水入城，岢岚街上一直流着一股穿城而过的流水。记得小时候从街道的水道溯源而上，在东城墙上穿了一个洞，水是从城外东山下的仙人涧引过来的，城内东西向的街道北侧砌成宽深各尺五的水道，昼夜川流不息，居民用水极其方便，就连城内大片的园地都是用水道的水浇灌。

奕世重光坊

岢岚城旧时有许多牌坊，如大西街的乡贡进士坊、勅旌节孝坊等。印象最深的是奕世重光坊。

奕世重光坊矗立在鼓楼前街口，牌坊系纯木结构，四柱三间，顶覆瓦，夹杆石有一人多高，前后有戗杆，匾书“奕世重光”。奕世重光坊是明万历乙酉举人李炳为庆祝中举而建的。李炳岢岚玉龙村人，万历壬辰进士，初授元城县令，居官严明，胥吏凛凛，不敢骫法，治行籍甚，举天下循吏第一，擢升陕西关内兵备道。李炳诗词文艺下笔立成，有《塞寒篇》、《来雨亭记》等诗文传世。有趣的是李炳的儿子弃文习武，死后追封骠骑将军。如今玉龙村有李炳墓牌坊和骠骑将军李达宇墓碑。

1958年县政府拆了奕世重光坊，建了一个“跃进台”，又过两年，人们嫌跃进台堵路，干脆拆除，只剩巍然屹立的鼓楼了。

汪县长与石板街

岢岚城现在的街道都是光洁平整的柏油路，可过去大部分是晴天不平，雨天泥泞的土路，唯有大东街和正街是用石块铺成的石板街。

石板街用清一色的石灰岩铺成，中轴线用同样宽的条石砌出，街面用石也十分讲究，铺得平整光洁，非常漂亮。街的两侧用较小的石头铺成三尺多宽二寸多深的排水沟，再大的雨水也只在排水沟流动，街面上没有一点积水。

石板街的来历还得从汪县长说起。民国初的1919年，岢岚来了一位敢于革旧鼎新的好县长，叫汪志翔。那时县长叫知事。汪知事在任做了几件有声有色的好事。一是办学育人，二是禁烟（鸦片）禁赌，三是推广种棉花，四是筑坝修水利。单说这禁赌令下，好多乡绅老板不以为然，照赌不误。汪县长下令把参赌的乡绅老板抓起来，罚他们出钱修路，这才有了那两条整洁的石板街。

石板街在晋西北是绝无仅有，好多人慕名而来，专看岢岚的石板街。

铁甲车上的驼铃声

儿时临街住，清晨总被石板街上咔蹬咔蹬的响声吵醒，那是装着铁甲的车轱辘碾在石板街上的声音。原来，在这条街上有一座油坊，那时榨油是先把油籽炒熟，碾压成油革，再运到油坊去榨油。运油革的是一辆钉了铁甲的木轮牛车，那牛脖子上系着一个铁制的桶型驼铃，走起路来发出低沉悠扬的玲声，听得人如痴如醉。

孩子们特别喜欢这牛车，那油脂的清香，那驼铃的神秘吸引着他们，一直追到油坊。油坊里最主要的设备是油梁。这是一根用一米多粗十來米长的整树做成的杠杆，几个人用绞轮把它抬起，把油革放进去压榨，叫“桡油梁”，这种古老的榨油方法现在是看不到了，但那悠扬的驼铃声至今记忆犹新。

大架焰火

有句俗话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放火”指的就是放焰火。岢岚县焰火旧属大型架子火，造型有“炮打连城”、“天鹅下蛋”、“九莲灯”、“老鼠盗葡萄”、“猴子撒尿”、“城楼”、“假山”等。全架焰火有18—24层，各架之间，俱有引线相连，点燃底层后即自动向上延烧。点燃后金弹四射，起火腾空，筒火飞溅，鞭炮齐鸣，流光闪彩，煞是可观。

焰火一般在元宵节燃放，有时也在特定的喜庆节日由单位或个人燃放。记得我最后一次观看焰火是在工作的西豹峪公社，端午节时由本地人制作的“猴子撒尿”、“跑打连城”。

如今大架焰火基本失传了，代之而起的是五花八门的礼花和电子炮、激光灯。

“岁月沧桑芳落去，星辰斗转世轮回”，失去的东西不由人念念难忘，写在纸上也算一种念想吧。

2024.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