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无声

山中虎

        今天是父亲的忌日，父亲是2007年夏天走的，离开我们已经17年了。不知那八岭山的坟茔小树是否长大长高,老人家墓前萋萋青草可否又染新绿?

        天下之爱莫过父母之情，母爱似水，父爱如山；母爱是叮咛，父爱是注目；想母亲是白发，想父亲是背影；母亲的爱有声，父亲的爱无言！父亲，和母亲一样是对我们影响最深远的人物。人们习惯用普遍而直白的的方式沤歌母亲，却容易忽略深沉的的父爱。我们几乎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一直尊重甚至依赖父亲，可是却没有办法好好理解父亲的心灵。

        幼年时父亲在我眼里是位严肃冷峻的长者，因我从小由祖母带大，对父亲的印象大都是模糊的，父亲终日忙碌，很少顾及几个子女，对我们上学读书、作业考试几乎不闻不问。望见同伴在父母面前缠绵撒娇的场景，有时我甚至怀疑父亲是否爱过我们。

        直到有一天……，那是我文革下乡插队的日子。父亲知道我和妹妹与同队队友心存隔介，相处不洽，竟骑着自行车从远在七、八十里地外的家中赶到生产队，猛一看到满头大汗、满脸焦急的父亲，不知是惊喜还是心疼，只是声音颤抖地喊了声“爸——”，眼泪便夺眶而出了，一下子感受到父亲的慈爱和庇护，懂得了父亲无言的深情。

        后来，我们兄妹几个长大成人成家，各自忙于自己的事业，渐渐冷落了父亲，除节假日例行去家中看望他，父亲大部分时光都是和母亲孤独地相伴相依，本来言语不多的父亲，变得更是沉默寡言，他对我们要求甚少，阖家团聚是他最开心的日子，看着满屋进出的儿孙，才会笑咧着嘴，舒展着眉，无比欢欣。

        父亲最爱和我们兄妹在一起聊天，他会一口气回忆起我们小时候很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们谁也无法纠正他，因为父亲讲得如此精确，甚至比我们自己的记忆还要清晰。

        其实父亲比任何人都懂得亲情，懂得关爱，我们平常一声轻轻的问候，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都会让父亲欣慰和激动。父亲的爱近乎卑微，远没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般的雄浑和伟大，也不似母爱那般轻舟淡月、小桥流水般的纤细，但父爱深沉见于心底，如丝如缕，可是我们一直缺少一双能看得见这爱的眼睛，忽略了父亲对我们的爱。

        晚年的父亲虽然衣食无忧，但心中最牵挂的还是儿女子孙，遇到某个生病不论大小必去探望，我们若一段时间没回家，电话那头就会传来父亲急切的询问和担忧。父亲宁愿忍受寂寞和孤独，却不愿让他自己的事打扰我们的工作和生活，几次生病住进医院，出院后我们才得知晓。八旬之寿，本来身体很好的父亲被病魔缠身，那年入冬伊始，支气管哮喘发作，加上糖尿病频繁出入医院，那以后，父亲再也出不了门，终日只能靠著着一根拐杖踱步，固执的父亲硬是坚持要搬到弟弟家去住，弟家是教学乐器的场所，每日笙箫鸣奏，吵闹不堪，但对于父亲来讲，只要身边随时见到亲人，其它所有都可以不顾。

        父亲外表简朴，内心却十分执著丰富。又一次病危住进医院，刚刚从呼吸机上将他抢救过来，我扶起他斜靠床上，望着形容枯槁、日渐落寂的父亲，我知道他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会愈来愈少。心，疼痛可感。
        我拉开窗帘，一缕阳光照进来，父亲苍白的脸颊现出一片红晕，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说：“我舍不得你们！”那一刻我被震撼，这是我从未听到的如此柔情和依恋的呼喊，而且是出自威严刚强的父亲之口，心中一阵酸楚，泪水涌上我的双眼，我急忙安慰鼓励父亲：“不会！不会！您会好起来的，等到春天，您就能站起来，我们会陪你去散步，还要为您过90岁、100岁生日呢？”话语间，父亲眼神闪烁着期待，父亲的病，是惧怕冬天的。然而他也没等到下一个冬天。几个月后，父亲仙逝。
        那个星期六，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我赶到医院，现场正在进行徒劳的抢救，几个医生轮番地施行着人工呼吸，监测器屏幕上却是一条绿色的直线在消声无息流动 ……。我们兄妹几个在父亲身旁不停的呼唤，终没能留住他老人家渐行渐远的脚步。那一刻我们悲痛欲绝，我们欲哭无泪。我知道，从这天起，我对父亲的思念再也不会消失。
        我恨父亲，更恨我自己，恨父亲在临终前不让母亲去叫唤我们，恨自己在父亲最需要我们的时候却未守护在他身边，没能陪伴他老人家走完最后的人生路程，这是做儿女对父亲最大的亏欠，一辈子的亏欠。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选择平静的离开，狠心的不留下只言片语。在清理父亲遗物的时候，翻开他撰写的自传《徐氏春秋》，望着他留下的整理有序的家族像片集时，我突然找到了答案，知晓了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知道他的病再治也终逃不脱死，他不愿意给儿女带来负担，让人牵挂的活着，他把他无言的爱留给我们，是想让他的生命和亲情在我们兄妹身上延续，希望我们学会懂得善待自己的亲人，善待父母、兄弟姊妹骨肉亲情。父爱无声，他是在用生离死别的方式教育我们。

　　其实,这方面父亲早已言传身教为我们作出了表率，他看重亲人，珍惜亲情。父亲的爱不仅恩泽子孙，还惠及亲朋，我们曾亲眼见他炒菜熬汤送往他病中的姐姐—我们姑妈的病房；在我叔叔身患肾病时，他率我们兄妹筹资轮流为叔叔透析；见我表哥一家生活宭困他不忘送去钱物……。他记得他所有的亲人，记得他们名，他们的姓，甚至他们的生日和他们的家庭的每一个成员。爱屋及乌，善心可鉴，这是父亲在家族中享有威望、令大家敬重的人格魅力所在。于是,我对父亲的爱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是的，亲情只有一辈子，一辈子的亲人就要施于一辈子的爱，一辈子的关心。把握我们有限的生命，珍惜我们身边的亲人，关爱我们的兄弟姐妹，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努力去做。

        放心吧，父亲！我们身上流淌着您的血液，骨子里承袭着您的秉性，您的博爱将被传播，您的美德将会被您的儿孙发扬光大。

        父亲灵魂有知，当应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