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父亲

流动的风景

2018 年秋季我在家住了一段时间，那天家里打了上万斤玉米，劳动了一大晌，最后要摊开晾晒时，我和爹妈都已经累得不行，操不动木锨了，就说歇会再干。正在这时，愛人回来了，他一进门，大步流星走到爹跟前，接过手里的工具开始一下一下铲起往周围撒开摊拨玉米，于是我们也没有歇，一鼓作气把粮食摊开满院。后来父亲高兴的给我说，一见伟儿来了，我立马有了劲！父亲给了儿女滋养，儿女也给了父亲力量！ ——父亲去世人虽无力回天，但父亲永远活在儿女心中。父亲的坚韧不拔，有局精神永远照耀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今天，农历七月十五，中元日。早两天我回在了家乡。 现在是晚上十点，我独自坐在院里的秋千上，这情形，和我小时候的天空一个样子。 安安静静的夜晚，湛蓝湛蓝的天空，星星眨巴着眼睛，月亮像玉盘，照得宽敞的大院如同白昼，花池里的凌霄花和月季吐着香气，三两只促织织在墙角鸣叫，我盘腿坐在秋千上，任由秋千轻轻摇晃，吊索在吱吱呀呀响着。 2019年的这个时候，我也在家里。只不过那天是白天。我还是在荡秋千，父亲拄着拐杖在院里锻炼。那时他已查出了不好的病症。从北京肿瘤医院治疗回来，腹部还插着引流管，可父亲行动起来特别利索，引流袋一下⼀下蹭着拐杖，他嫌麻烦，连声说：我都出院了，好好的了，就说还不取掉这个布袋子是干舍哩木……大姐在好言劝慰父亲，二姐悄悄抹去眼泪，一阵秋风略过，平生第一次，我闻到了忧伤的味道。 2020.5.15日晚，在侯马养病的老父，忽然说想回老家。之前，父亲一直不愿意回家，说住在城里比村里要静心一点。 我和母亲即刻打包收拾，大姐打电话叫来外甥，一家人于夜里十一点半启程回家。 下楼梯的时候，父亲的话语低沉但异常坚定的说：拿上我的拐杖。我连忙返回去给他去取。 在车后排，我让父亲靠着座椅，稍做休息。父亲坚持端坐。被病魔折磨得瘦弱得仅有八九十斤，坐不稳的样子让人心疼。每隔十来分钟，他就要眼瞅⼀下、手摸一把拐杖。 看我疑惑，母亲解释说，由着他，你爹呀，一辈子爱猫爱狗爱拐拐，自从这回生病，一摸到拐杖就心里高兴。 我很熟悉父亲晚年最常拄的拐杖，是一根自然弯典，打磨光滑的酸枣木，是父亲亲手做成的。这棵酸枣树，长在村西那块沟地的埝边。老早父亲就相中了这棵苗子。隔三差五的到地头去看看。不知道历时几年，反正是看着它一天天长成了材。父亲小心的将酸枣树砍倒，抹去多余的枝条带了回来。先削去粗糙的外皮，再用刀子刮平顺，然后荫干。最后用砂纸细细打磨，刷了两遍清漆，最终的成品，细致光滑，看着轻巧，实则有点份量，父亲拄着它试了试走动，一下一下戳着地面笃笃有声，稳抓稳拿，父亲非常满意，这根拐杖，看到的人都稀罕，堪称独一无二的工艺品。 回到村里，已是子夜，静悄悄的，连小小的狗吠都没有一声。搀扶着父亲下了车，二姐已经提前回去把家里整理收拾好了。父亲进了堂屋直接朝窗台边的单人床挪过去。我们扶着他躺下。那一刻开始，父亲再也没有下过床。 而拐杖，孤独地倚在床边，像极了失宠的玩具。 我们姐妹仨每天都在家里陪着父亲，父亲依然吃得很少，每次进食都要靠说好话又哄又骗才张嘴。我那时尚不知道这是父亲最后仅有的时光，只是一心想着精心照顾伺候，让父亲少受点搓磨和痛苦。 大多时间父亲昏睡着。佝偻着身子，盖着凉被，看起来小小的一团，让人心疼得不行。曾经多么豁达大度，能干灵动的父亲，曾经一只手能把我提起来走完一条巷道，如今，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颧骨突出，两眼深陷，与晚年的爷爷样貌十分相像。 尽管我不是个男娃，可是从小爹去哪里就带着我到哪里。 五岁时他在大队瓦窑拓砖，背着我到窑上，我在砖摞luo子上玩，还要让爹捏个小兔子模型烧窑时烧好。 六岁时他打胡基，我跟到打麦场里，爹掂着杵子先打后墩，我数着数乙：嗵嗵嗵，嗵嗵嗵，从一到十三。 七岁时他喂牲口，我跟到马房，一边是牛，一边是马。马房门口卧着一对漂亮的小石头狮子。 八岁时他打油，我跟到西岸庙的油坊。先炒熟棉籽，再碾碎，然后压榨，黑黄色的棉籽油，亮堂澄净，切两片酥馍，滴几滴油，再撒点盐，两片搓一搓，油盐馍，那会真没少吃。 常常是一晌下来，爹干完活累了，我不是玩乏了，就是瞌睡了，反正赖着不肯走路回家，爹还得背着我回，掂起我两条胳膊，一下就稳稳的甩到他的肩头！ 我爹，那真的是天下最好的爹。 专门回来照顾父亲，我尽量逗他开心，哄他吃东西，喂喝水，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祈祷，老天爷保佑，各路神仙照拂，让父亲躲过这场深重的病痛灾难，哪怕折寿十年我都愿意。 那个时候，我绝对想不到，仅仅十天时间，父亲就离我们而去了，就像那片保护在头顶的天空塌了一样，再也不能亲亲的叫应一声最疼爱我的老爹了。 父亲的拐杖，一根一根立在屋角，悄然无声，蒙上了一层灰尘…… 十五的夜晚，明亮的月光还在头顶，她从东房顶已经移到了南房顶，有一只促织织甚至跳到了我的秋千边，任它百般欢叫，逗不乐满怀思亲愁绪的我。 月虽有圆时，可我痛失慈父，永远不得再见。月光啊，能否告诉我，你皎洁的光芒，是否也照耀到了在天堂的父亲？借着你的力量，可否让我把思念，一泄千里万里…… 吴迎果写于2020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