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乡镇工作往事)</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5px;">特别声明:《乡镇工作往事》中有真实,也有虚构。文中地名、村名、人名场是杜撰,请勿对号入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图片:罗贤希画《石库门》,来源于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 我有一天意外遇见蒋爱民。他老远路看见我,一口喊出张部长,我很惊讶。</p><p class="ql-block"> 我倒没看见他,这菜市场这么多人。我离开镇上已有七八年了吧,人也胖了许多,也一直不曾再遇见过他,他竟然一眼认出我来。这会儿头脑真清醒得很呀?</p><p class="ql-block"> 印象当中,蒋爱民常年穿着一身深蓝色衣服。上衣是洗得略显发白、衣袖领子也略有磨损的蓝色中山装,上衣的左上口袋“笔架盖”上经常还插着一支钢笔。整个人清清爽爽,人略瘦弱,看上去文文静静。乍一看,像一位六七十年代的公社干部。</p> <p class="ql-block"> 我刚调到这个镇上的第三天,一大早,他穿着那套后来被我视为他经典装扮,来找我。</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的办公室门掩着。我听到很有礼貌的轻轻的敲门声,门外有人在问:张部长在吗?</p><p class="ql-block"> 我起身开门,一见陌生的他,很疑惑,不认识啊!又见他的装扮,心里想着:这是啥年代呀,还有这么正儿八经穿着中山装的人。</p><p class="ql-block"> 我让他进来,他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我倒一杯白开水给他,问:你找我?啥事呀。</p><p class="ql-block"> 他开口道:张部长,我是来找你要求安排工作的啊。</p><p class="ql-block"> 我问: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有这事啊!</p><p class="ql-block"> 蒋爱民说:我可是中央委员啊!让你们安排一个工作有这么难吗?</p><p class="ql-block"> 我吓了一跳:中央委员,这这乍回事呀?</p><p class="ql-block"> 这时,对门的组织干事小乐推门进来,见到蒋爱民说:哎,你怎么跑到张部长的办公室来了呢?走过去拉起他推向门外,他很听话的走了。</p><p class="ql-block"> 一会儿,小乐进来,对我说:部长,他是某某村的蒋爱民,这里有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p><p class="ql-block"> 我这才反应过来,但仍很惊讶。我说:刚进来时很正常啊!说到中央委员,吓了我一跳。</p><p class="ql-block"> 小乐笑着回答:他还说自己本来能当国家主席呢!</p><p class="ql-block"> 我也乐了,乍会有这样可笑的人呢?</p> <p class="ql-block"> 不久以后,蒋爱民又来找过我几次。一次是说要我恢复他的党员身份。</p><p class="ql-block"> 我开玩笑对他说:你什么时候入的党啊,为什么后来不是了?</p><p class="ql-block"> 他脸上突然露出有点儿后怕的神情,迟疑了一会儿,没回答我。</p><p class="ql-block"> 他这人好就好在,你应付一下,叫他回家等,他也不纠缠你,乖乖的就回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很疑惑,这是怎么得的病啊?</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才知道,这蒋爱民,其实是个可怜人。我定义他是患上了“文革政治病”。</p><p class="ql-block"> 农村开展文化大革命运动时,蒋爱民是个初中毕业生,算是当时农村里有点儿文化的人。喜欢读书看报,很关心政治,为人也极为老实。但就因为有一次在议论国家大事时讲错了话,被村里的人上纲上线。村里干部正愁没专政对象,就把他定为政治上犯了错的批斗对象。几次运动下来,他精神崩溃了。</p><p class="ql-block"> 其实不怎么懂政治的他,这样也成了那个年代政治的牺牲品。</p><p class="ql-block"> 从此以后,他就躲在家里,时儿清醒时儿糊涂。</p><p class="ql-block"> 清醒时仍会认真读书看报,后来有了电视就特别喜欢看新闻联播。</p><p class="ql-block"> 糊涂时到处晃悠,一会儿对村民说他要去北京参加会议,一会儿说台湾蒋介石发来邀请书让他去台湾加入国民党。</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文革已结束,村里人又知道过去村里委屈了他也欠亏他,所以也没有人为难他。有时甚至于开他玩笑:爱民,你去北京参加会议,那是中央委员了。</p><p class="ql-block"> 他也渐渐的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分不清真假。后来一直认为自己是共产党员,是中央委员,一直三天两头找镇上要求恢复党籍,要安排工作。</p><p class="ql-block"> 说来也怪,令接触过他的人都不得不佩服的是,蒋爱民所具有的某方面政治认知能力。比如,大到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领导人换了,变动了,他都知道。大到中央,总书记、总理、人大政协领导,甚至于政治局常委,他一个个说得出,也说得准,省、市、区领导也一样。小到我这个镇党委的组织委员换任,第三天他找上门来,也没有叫错姓名职务。</p> <p class="ql-block"> 我当政法书记时,这个蒋爱民让我头疼不已。那几年里似乎兴起了一阵子“上访热”。我区一些乡镇信访问题因开发建设过快,出现较多矛盾,导致越级上访也多了起来。而蒋爱民竟然也学会了上访,时不时去凑个热闹。</p><p class="ql-block"> 他第一次上访时先到我的办公室,拿出厚厚的一叠纸递给我,对我说:你们不帮我恢复党籍和安排工作,我要去上访。</p><p class="ql-block"> 我接过一看,啼笑皆非。每张纸写得密密麻麻,根本认不出是字,还是鬼符。</p><p class="ql-block"> 他懂得上访找时机。每逢年底年初中央、省、市、区召开两会期间,镇上村里一不留神,他跟着别人也去了省、市、区里上访凑热闹。</p><p class="ql-block"> 一些老上访户也利用他傻乎乎的脑子,让他带头出面去闹。但他不懂,又胆小怕事,也就只装模作样罢了,没几句话就漏了底。久了别人也不把他当会事儿。</p><p class="ql-block"> 他去过一次北京。当然也是别人带他去的。但那次幸亏他是神经有病。带他去的人叫他藏着白色横幅,进天安门广场一起拉横幅。结果,横幅没拉成,他和那个人被广场巡逻队员发现有点异状,当成危险分子,差点儿给没头没脑的一顿警棍。见他傻乎乎的好像脑子有病,被广场派出所遣返让我们去接回。而另一个被广场派出所治安拘留了十五天。</p><p class="ql-block"> 这次回来以后,他也知道怕了。但不久以后又忘了。重要时间节点,我们还得留意他在不在家。</p><p class="ql-block"> 他呢,还是三头两天找镇里,找组织办要工作,要党籍。</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给他个临时工作,比如管管工地,给个临时场地的门卫做做,倒也认真,很负责。</p><p class="ql-block"> 又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了。想想他大概快八十岁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