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卫东

宁的天空

前言：这篇文章去年入冬开了一个头，断断续续写得很艰难，逢年过节的日子，我不想去写；情绪低落的时刻，我不敢去写；心情平静了，依然不愿提笔，潜意识里一直在回避。其实文章的标题应该用“怀念卫东”，是我执拗的认为不用“怀念”，他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我们。再次提笔之际，周末的滨海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竞然有点初秋的凉意。

你相信男女之间有真挚纯粹的友谊吗？我不相信。因为一般而言，走得不近，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走得近了，感情会逐渐加深，慢慢潜移默化，这种情愫无例外将走向爱情。异性之间的友谊是很难把握尺度的，近一步容易暧昧，退一步难以交心。

直至我遇到卫东。

我和卫东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开着紫荆花的季节。粉红的雪白的深深浅浅的紫荆花开了，配上缀着白云的蓝天，明丽就像宫崎骏笔下的动漫画面。

那天下午李涛打电话给我，说卫东来滨海市出差，遨我晚上和他们一起吃个饭。李涛是我短暂大院生活时期的哥们，他与我哥严和平同龄，很多场合都不客气自诩是我哥。卫东是李涛西政同学，多年来印象中的李涛没服过谁，唯独对卫东赞赏有加。卫东的故事我听了很多：祖籍承德，在天津长大，持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可以媲美主持人，出生草根，靠自己的才干一路奋斗成为颇有建树的律师，尤其擅长刑辩…..等等。

“下班我开车顺道捎上你”，李涛在电话那头说。

“可别，你那车太招摇了，省得我改天还要跟同事解释半天。”我不客气的回绝了。李涛人长得精神，无论冬夏爱穿一身西装，蓝色BV 电脑包不离手，善言词，情商高，我单位办公室的小女生对他印象可好呢。小乔背后喊他BV哥，拐弯抹角向我打听李涛的生活，我直接告诉她别惦记，说B V哥是名草有主的，梅开二度审美标准始终不变，夫人都是身材妖娆长着国泰民安脸的女主。

一位身材颀长、清廋的男仕站起来向我伸出手，轮廓分明的脸，笑的时候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幸会，我是卫东。今天终于见到了李涛说大院最难追的女孩。”

“严思晴是我们大院最难追的女生”李涛耸耸肩。“有次我送她一束鲜花，一通电话打过来：“李涛，拜托你那乡镇企业的花别送了，土得我都不好意思收。”第二天我让花店送了一束白玫瑰，一会电话又打过来了，“你到底搞什么鬼，我还没走，你送一大束白花给我干嘛？”这小姐忒难伺候。”

“你们别听他胡诌，我上初中，他已开始谈恋爱了，我成年，他就结婚了，等我毕业，他又结婚了。”我调侃着。哈哈哈，大家忍不住大笑。

“喜爱春天的人儿是 ，心地纯洁的人，象紫罗兰的花儿一样，是我的友人。喜爱秋天的人儿是 ，感情深重的人，象诉说爱情的海涅一样，是我的爱人……”唱着《四季歌》，大伙喝着茶聊着天说着笑，仿佛回到了纯真的学生时代。卫东笑起来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眼睛清亮，像秋天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饭后我顺路，负责把卫东送回酒店。我们没有打车，顺着滨江大道这么一直走着。彼时的滨江两岸种满紫荊树，正是花季，开满了白的紫的紫荆花。我们一路聊着，聊喜欢的文学作品，聊在看的电视剧。记得聊起一部电视剧《古战场传奇》，我们对音乐的感染力，拍摄的手法和演员的演绎都有惊人的共识和欣赏点。还有小说《飘》，卫东总是很有默契的说出我想说的下一句话。

人与人之间感觉很奇妙，虽然是刚相识，我们就像很久没见面的老朋友一样，无拘无束的畅谈。想象一下，你和一个异性朋友，因为共同喜欢的一部剧、一本书，或者都爱文艺、喜欢旅行，就开始有了共同话题。再聊聊便会发现，原来你们小时候，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对某些社会现象，也有相同的看法。这些相似点，让我们越聊越投机。

我们的友谊从这场相识开始，拉开了帷幕。

后来卫东告诉我，那天的我，穿着白色衬衣紫色背心裙，走在白的粉的紫荆花树下，仲春的晚风吹拂着我的及肩发，特别文艺，活脱脱就是他年少时心目中想像着女朋友的样子。更让他诧异的是在这浮躁的时代，不再年轻少艾的我依然眼神清澈，笑容纯粹。我也告诉他，说他有一种让我觉得很温暖的感觉，这是我对异性友人一个极高的评价了。

据说第一眼就喜欢的人，真的可以喜欢很久。因为一见钟情是审美积累的瞬间爆发，是你见到过许多美丽的事物，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理想的模样，当你看到对方那一刻，虚影有了实体。可是现实情况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虽有惊鸿，只能止步。

在别人眼里我俨然是“白富美”，生活顺遂。回顾过去的日子，父母工作忙无暇顾及，我四岁就入读全托幼儿园，只有周末才被接回家，都市留守儿童的生活经历让我心理上过早的独立。我童年时渴望父母的拥抱，青春期想有人倾听我的烦恼和苦闷。我一直觉得哥哥严和平和父母更像一家人，我自嘲从小“五行缺爱”，在心里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包裹着我的脆弱和敏感。

曾见过一些所谓优秀的成功男仕，用各种方式暗示明示表达对你的喜欢，遇到你的不回应之后就忽然变了画风，开始在朋友圈、在各种场合秀家庭幸福，上演一出出父慈子孝、伉俪情深的戏码。对这种虚伪觉得很无语，常一笑置之。卫东不一样，他很坦荡，我欣赏他这一点。我和他都明白各自身份，彼此只能是朋友和知己。

如果你和某个人来往，对方能让你的情绪稳定，让你敞开心扉，让你更自信、更爱笑、更乐观、更有好奇心去探索这个世界，那这个人就值得你去珍惜。友谊的深厚不在于认识时间的长短，在这个世界上，我相信𥔵场相近的人就是穷尽一生，也终有一天会遇上，高山流水是为知音人而奏。

除了情感上的共鸣，心有灵犀的朋友，在思维层面上，也有着让人惊叹的契合度。这种同频，就像是两颗星星在夜空中交相辉映，即使不说一句话，也能明白对方的光芒和轨迹。友情和爱情一样，喜欢一个人首先是始于颜值，敬于才华，终于人品。

友谊，像一首美妙的乐章，奏响着青春与记忆的交响曲。

我原来不喜欢下厨，卫东劝我学做饭，说做饭会带来很多乐趣。西红柿炒鸡蛋是一道无人不晓的家常菜，卫东说它的普通和常见恰恰体现了生活的平淡和真实，要把这道菜炒得可口，炒得营养均衡，炒出色香味俱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里蕴藏着生活的哲理和智慧。不就是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吗？我真不以为然，后来发现能把这道简单的菜做好，也确实需要下功夫和磨练。三毛曾说：“生命的滋味，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青菜豆腐，都要自己去尝一尝。”疫情三年，把我的厨艺锻练得大有进展，于是家人给我颁发了一个“最具潜质厨艺进步奖”。

我喜欢花，生日和节假日亲朋好友会给我送花，卫东也不例外，他送的方式比较特别。他会从云南订5､6种花草快递给我，我收到的花草都是原生态的。他会让我自己去插花，然后把插好的图拍张照给他欣赏顺带点评。这很有趣，发挥了我的爱好，有一点他很细心，记得避开我会过敏的花草。

友谊，是一杯醇厚的美酒，品味其中的芬芳，让回忆沉淀成永恒。

我喜欢听音乐会。有一次小野丽莎来滨海开演奏会，这种小众音乐风格得到了很多小资追捧，一票难求。我费了很大劲才搞到两张票。我知道卫东也喜欢这种松弛感的音乐，问他要不要打个飞的过来听音乐会？卫东拒绝了，让我找朋友一同去欣赏。后来在电话中跟我解释，说他曾经萌发过把工作重心移到滨海市，凭他的能力，有信心会把事业重新开拓。想来滨海最大的原因是我在这个城市，经过思考他觉得不妥，如果真这样做，对双方家庭关系可能带来隐患，欣赏对方藏于心止乎礼就好。感谢他的坦诚，现实版的理智与情感，谦谦君子之所为，本该如此。

他喊我柴火妞。我就说至于吗？有那么土和丑吗？电话那头的卫东笑起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柴火妞”现在已演变成独具文化内涵的词汇，在有些人眼里，柴火妞是貌似很土、很落伍的标志，而在另一些人眼里，柴火妞就是青春朝气、自由自在的代称。”哦，这解释还行吧。

有时候他会喊我丫头，他说：丫头，你少喝点咖啡吧，对胃不好；丫头，到了秋冬，你要多吃些肉，太瘦了沿海一刮台风能把你吹跑；丫头，少熬点夜，熬夜多了，会变丑的……他比我哥更像我哥，奇怪的是，我也愿意听他的话。

唯一一次对我很严厉，是他在钓鱼，戴着耳机跟我聊着天。卫东喜欢钓鱼，一坐就是半天，说钓鱼时可静心专注地思考案情。那次聊着聊着，他突然提高音量着急喊着：“严思晴，你怎么那么唠叨，还那么大声，把我的鱼都吓走了！”我蒙圈了几秒，马上反击：“你带着耳机，鱼根本听不到我说话的声音，大声说话的是你！”静默了3秒，我们都忍俊不已笑起来。

友谊如同曙光，能将黑暗驱散，如三月的春风，温暖春寒料峭的时节。

那段时间，我遇上了工作上的至暗时刻。顶头上司换了一名业内称为铁娘子的女老总，据说她是从你背后经过，眼光落在你背上，你都会感觉到脊梁骨发凉的人。工作上要求特别严谨精进，我愿意进步，愿意上进，可是这职场上有些东西真的不能摆到台面说。在新老总这里，我饱受挫折性的打击，即使在取得了某项目业内第一名成绩现场，还被大庭广众训斥，我是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说真的，职场上从未受过这样的挫折和打击。每到周一，我都萌生了不想去上班的念头。工作带来的焦虑和高强度的紧张，对我的健康带来了很大的损害，我睡不着，人也很憔悴，我觉得我抑郁了，病得不轻。

卫东这个时期就是我的心理医生。他首先是让我宣泄情绪，听着我的吐槽，待我情绪平复时，理性给我指出问题所在。他知道大多时不是我的错。我曾说：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他力挺我：“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自成一处。”卫东了解我是对家人报喜不报忧的主，他把我的情绪和李涛说了，李涛又和我哥说了，我哥却认为我有些矫情。那段时间妈妈也看我情绪不大对，主动跟我爸说：老严，你问问女儿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问题。老严同志就问我，我说没有，我能解决。

卫东担心我周一不去上班，他早上上班时间比我要晚一个小时，他把出门时间调成跟我同频，路上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聊天气时事八卦，每天开场白总是这样：山城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向滨海进行广播……在我面对职场最难熬的日子，卫东给予了我心理医生般的支持和开解。回顾往事，我非常感激他，也庆幸我终于走出了那段经历。

我和卫东的友谊就在岁月里绵长着。

曾经很傻问过卫东：假如以后我生病了，老了，丑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卫东是这样回答我的：严思晴是佳人而非绝代，她聪明而非绝顶，她当然会老，但是我相信，她的优雅自信不会老，她的善良乐观不会老。不能因为思晴生病了就不是思晴，不能因为思晴落魄了丑了就不是思晴。这段话对我来说既温暖又治愈。

入了心的朋友，又何须强调见面呢，见与不见，都在心间。疫情前我们还是见了一面的，我去山城出差，最后一天卫东陪我去西政校院走了一圈，正是六月份荷花开放的季节。中午请我吃饭，那场饭吃的不愉快，刚吃完饭，卫东说胃不舒服跑去洗手间吐了，看样子吐得挺厉害，他跟我解释最近好几次这样，可能是应酬的后遗症，吃点药就好了。我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建议他尽快去做胃镜详细检查。下午送我去机场，临走前我还一再叮嘱他尽快去做胃镜。

七月份暑假，我陪着孩子出门玩了半个月。回来后就听李涛告诉我，说卫东生病了，是介质癌中期，马上要做手术。查阅相关资料，介质癌是胃癌中最凶险的一种类型。我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了。

拨通了卫东的电话，从他的语气感觉还是蛮乐观的，鼓励他一定要打赢这场战役。李涛负责联系在滨海的同学和朋友达成共识，假如他在治疗过程中出现资金窘迫，大家伸出援手使治疗链不断绝。卫东的夫人和兄弟给他安排了细致体贴的照顾。远在美国的朋友帮忙联系了医疗机构，找到一种新型靶向药，正处于试验阶段，还没有引进国内，帮他报了名作为志愿者，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尝试。大家都行动起来，和他一起与时间与病魔赛跑。

手术是成功的。在家休养的时候，他会告诉我，他种的蔷薇花有蓓蕾了，开花了，鹅黄色的花绿色的枝叶，倚在墙壁上，好美。他说那是为女儿种的，女儿快中考了。我说真好看，黄色象征着幸福和希望。

蔷薇花开了两季，在花谢的时候，卫东走了。



想到这辈子人终究会死，我就原谅了所有曾经伤害过我的人和事。除了生死，其它都是擦伤，这辈子只要健康的活着就很知足！

生活如阳光下斑驳的光斑。有美的，有丑的，好的，坏的，一切都在变幻着，被时间所淹没。不管你愿不愿意，欢喜或忧伤，时光都会一分一秒的不停歇，白昼和夜晚不间断交替着，日子如沙漏般走完你这一生。

真正的离别不是长亭古道，不是桃花潭水，没有那么诗情画意。只是在某一个瞬间，有些人却永远停留在昨天。

滨海的同学朋友聚在一起，算是一个追思会吧。卫东在弥留前期，给好朋友都留了一条微信文字信息，每个人不一样。我的是：“思晴，没有人能够守护你一辈子，你一定要有独立的思想，坚强的内心和健康的体魄。你的个性要再平和一点，凡事不要太执着。以后生活的幸福，除了用爱心和善良，还要用智慧。岁月可以给你添皱纹，不能让心长皱纹，记得，要像现在这样笑……”我看到，好友叶蓉和乔桢桢的眼圈红了。

叶蓉曾跟我探讨，我经历过爷爷奶奶姑姑姑父的离别，为什么会对卫东的离开感触这么深。可能是我们处于友谊的黄金期，他的生命却嘎然停止，一切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候，所以我才非常痛心和不舍。她分析得有道理，但也不完全是这样。卫东予我而言，就像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们共同经历过一段心的历程，这份情谊不足以让你记挂吗？！

我们无法判断一个人的价值，直到他成为回忆。生活里的喜怒哀乐，就是一次次的相遇和告别，20岁，30岁，40岁…….我们一次次的告别，一次次的感伤。

生活就像河水永不停息，我们被推着向前走。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无论处于什么年龄，活着，人必须有梦想，有希望，有对未来的憧憬。

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写给邓颖超大姐的一封信：“……我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唯有你，我愿有来生。”这段话深深地感动了我。此刻，这也是我的心声。如果有来生，卫东，我们还做挚友，只是，换成我来守护你。

图片摄影：宁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