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说蝉

郭明志49957417

蝉，是夏天最常见的小昆虫。入夏之后，它栖息在树稍枝头，隐身在绿叶荫中，自在地鸣叫，鸣声清亮而高亢，一树蝉鸣，树树高歌，汇成独唱合唱齐唱的天籁之音。如校园歌曲所唱：“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蝉是夏日 里最伟大的歌者，是不知疲倦的歌手。它们热情似火，不知疲倦，从早到晚，从夕阳到朝阳，夜以继日地鸣叫，此起彼伏，彼起此伏，从不歇息。尤其晌午赤日炎炎，闷热无风时候，它们的鸣声更热情洋溢。没有蝉鸣，似乎不是盛夏。没有蝉鸣的夏天，缺少了应有的人生况味。蛙声蝉鸣，是夏天最动听的音乐。凡有水塘处多有蛙声，凡见树木皆有蝉鸣。没有这些热情的小精灵，夏天该多么凄清！中国古代把蝉鸣称为“青林音乐”，真是太恰当了！宋代陶谷《清异彔》记载：“唐世京城游手，夏日採蝉货之，唱曰：只卖青林音乐。妇妾小儿争买，以笼悬窗户间。”

蝉的俗名叫“知了”，这是人们最熟知的名称，似乎是依据其鸣声而得名，还有人说“知了”的名称有禅意。蝉还有个人们不太熟知的美名，叫“饮风仙”。

一

据中国古籍的记载，因地区不同，蝉有多种称谓和种属。扬雄《方言》：“蝉，楚谓之蜩，宋卫之间谓之螗蜩，陈郑之间谓之蜋蜩，秦晋之间谓之蝉，海岱之间谓之蜻。”这是最常见的一种蝉，它的个头较大，身长有5厘米，通体黑色锥形，头部方正宽阔，头部两侧有突出的复眼，背上有四片蝉翼，薄薄的透明的翅膀上有黑色或金色的脉络纹理。雄蝉的腹部有发音器。这种蝉发出“吱一吱一吱”的连续不停，声调不变的鸣声，所以得名“知了”。雌蝉没有发音器，不会鸣叫，称为哑蝉。蝉的幼虫生活在土壤里可以几年，甚至十几年。往往在傍晚时从土里钻出来，通体浅棕色，胖乎乎的，生有六只毛茸茸小爪，俗称“知了猴”。人们美化这种颜色的幼虫而称之为金蝉。每当夜幕降临，这种胖乎乎的的金蝉就爬到树上去，蜕掉棕色外衣，像禽鸟从蛋壳中钻出来一样，于是这只棕色的只会爬行的幼虫，蜕变而生出双翼，成为能飞鸣的黑色的小精灵，谓之羽化，谓之金蝉脱壳。

　　初唐骆宾王的咏蝉诗序写道：“蜕其皮也，有仙都羽化之灵姿。”金代党怀英的咏蝉诗写道：“槁壤阴潛罢转丸，飘飘便作饮风仙”。这位辛弃疾的同窗好友北方金国的著名文人歌咏蝉蜕去蝉衣，飘飘然羽化的过程，称蝉为“饮风仙”，多么富有诗意的别名！

这种蝉很好捕捉，它的听觉似乎有点迟钝，看到它伏在树枝上时，从它的身后悄悄靠近，迅疾出手就可以把它捕获。蝉来不及挣脱就束身就擒。不过最常见的捕捉方法，还是用长长的顶端有胶的竹竿去粘住蝉。庄子的“佝偻承蜩”就描写了一个老人手执长竿捕蝉，是最早描写捕蝉的文字。

盛夏时节，还有一种蝉名蟪蛄，又名螓。陆佃《埤雅.释虫》：“又一种似蝉而小，绿色，额广且深，北人谓之螓。”这种蝉与俗称“知了”的蝉外形相同，只是个头比“知了”小，鸣声也不同。这种蝉体形很小，身长2厘米左右，背部青绿色，或青黑色，而透明的薄薄的蝉翼，黑色的脉络纹理，像只稍大的蜜蜂。稍有动静就噤声而飞走，很难捕捉到它，也很难近距离看清它。这种蝉鸣声像是“福贴儿一一福贴儿”，或“伏了儿一一伏了儿”，鸣声清亮，声调有明显的高低变化。人们称之为“伏了儿”，我们家乡的人给这种蝉起了个很吉祥的美名，叫“福贴儿”。这种蝉生存期较短，在六至七月间出现，正当盛夏时节，麦收前后。《周书》：“夏至又五日，蜩始鸣。”立秋之后，“知了”蝉依然鸣叫，而这种“福贴儿”的鸣声则应时而止，消失不闻。所以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两种蝉的不同鸣声

　　季夏过后，天气渐凉，秋风飒飒。又出现一种蝉，叫秋蝉，寒蝉，寒蜩。《周书》：“立秋之日，寒蝉鸣。”《礼记》：“仲夏之月蝉始鸣，季夏之月寒蜩鸣。”蔡邕《月令》：“蝉鸣，则天凉，故谓之寒蝉。”这些记载都准确观察到随季节的推移变化而发生的物候变化。

寒蝉与盛夏时俗称“知了”的蝉其实是同类型的蝉，体形鸣声都很相似，只是“吱吱”的鸣声似乎染上了悲秋的色彩。因为这时候的蝉鸣没有了炎阳盛夏的燥热，给听者的感受似乎带来一丝凉意，“一只初来报早秋，又添一只说新愁”（杨万里《听蝉》）。于是寒蝉之咏，成为古代失意文人宣泄表达忧谗畏讥，羁旅离愁，怀才不遇之情的最佳载体，成为悲秋的最有力度的映衬和象征。所以文学史上的咏蝉诗大多集中在寒蝉之咏。

二

蝉进入文学的视野，最早应在《诗经》。农事诗《七月》：“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这里写的是，夏历五月蝉开始鸣叫。蝉作为物候事象，被农耕先民注意到并写进诗中。卫风《硕人》是以蝉的形状入诗：“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是赞美卫庄公的夫人庄姜的一首诗，这几句描写美女的外貌：她的双手纤细柔美，像刚刚长出的茅草嫩芽一样，她的肤色白晳，如雪白的凝结的油脂，她的颈项像天牛的幼虫那样圆润白净，她的牙齿洁白整齐，像葫芦籽一样，她的额头宽阔方正，像蝉的头部一样，她的眉毛细长弯曲，像蚕蛾的触须一样。当她浅浅一笑，笑靥如花啊，美目顾盼，秋波那一转的妩媚啊。诗人运用博喻的修辞手法来描绘这位古代美女，“螓首蛾眉”，以蝉为喻描写女子的额头，博喻之一喻，这是以蝉的形貌作为诗歌意象。

大雅《荡》则是以蝉的声音入诗：“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蜩和螗都指蝉。这是哀伤厉王无道，周室将亡的诗。这几句说当时人们悲叹之声如蝉的鸣叫，纷扰烦乱之心如汤水之沸腾。这是以蝉的鸣声作为诗歌意象。

　　在庄子笔下，蝉的形象得到进一步刻画和深化，成为一种影响深远的经典意象。庄子《逍遥游》塑造了一个文学史上无与伦比的巨大形象，大魚名鲲，大鸟名鹏。有多大呢？“鲲之大，不知其几干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干里也。”请问，古今中外在庄子之前和其后，可曾有过如此巨大的文学形象？这只无与伦比的大鸟，须要高飞九万里，“摶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然后才图南，向南方飞行，须用六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南海。庄子又塑造了一个小虫小雀形象与大鸟形象相对比照，构成“小大之辨”。而且将这只蝉拟人化，让它会说话，能说出一番小不解大，却还无知地嘲笑大，却还自信满满的话：

蜩与学鸠笑之日：“我決起而飞，枪榆枋而 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庄子不但赋予小虫小雀深奥的哲理内涵，阐发各得其所，各有所待，在一定范围之内又任性逍遥，而且生动描写这只蝉低飞短徙的动态习性。鲁迅先生在《花边文学》的一段话，补足了庄子笔下蝉意象的思想内涵：“也是这样的火一般的太阳夏天，蚂蚁在地面上辛苦地作工，知了却在枝头高吟，一面还讥笑比它小的蚂蚁俗。”这样的描写表示微小的蝉不但嘲笑比它大的鹏鸟愚，还讥笑比它更小的蚂蚁俗，颇有孙山之傲，自满自信于自己身后还有排成长队的落第者呢。庄子没有说出蝉还会讥笑比它更小的蚂蚁这层意思，鲁迅先生的幽默话语堪称一个绝妙的补充，从向小的一端作了补充，丰富了蝉意象的内涵。蝉的无知表现在蔑视強者之外，还有几分自傲自信。

“螳螂捕蝉”的典故，最早见于《庄子》，也是庄子首创。庄子《山木》：

庄周游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躩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

庄子在这里用“忘其身，忘其形，忘其真”的否定性评价，阐发见物而失去本真的哲理。在迷失于眼前之物的系列中，蝉则处于失真之首。“方得美荫而忘其身”，是蝉身处危境而不觉的点睛之笔。蝉与螳螂，螳螂与异鹊，异鹊与庄周，庄周与虞人，构成相累相召的线性系列。在人生的大舞台上，每个人或当演员，或做看客，谁能免于相累相召呢？谁能免于无所待呢？庄子首创的这个哲理寓言到了汉代刘向《说苑》，又演绎成为一篇情节完整的巧妙进言的忠谏故事。刘向《说苑 》（ 正谏）：

吳王欲伐荆，告其左右曰：“敢有谏者死！”舍人有少孺子者，欲谏而不敢，则怀丸操弹游于后园。露沾其衣，如是者三旦。吳王曰：“子来，何苦沾衣如此？”对曰：“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务得其前利，而不顾其后之有患也。”吳王曰：“善哉！”乃罢其兵。

刘向在庄子基础上创作的这个小故事，地点由栗园变为吳王的后园，异鹊变为黄雀，庄周变为吴王的舍人。故事的主题也由玄妙的哲理而简化为忠臣进谏的官场智慧。刘向写蝉“高居悲鸣饮露”，这是对蝉意象的进一步准确定位。至此，从《诗经》开始蝉的意象有了方正，悲声，微小，无知，到高居，悲鸣，饮露的多重内涵，而后世的咏蝉之作多是在发挥“居高悲鸣饮露”的意蕴。

　　隋唐之前，咏蝉诗多是单纯的模写物态，似初期的山水诗的模山范水。梁简文帝萧纲《听早蝉》：

草歇鶗鸣初，蝉思落花后。乍饮三危露，时荫五官柳。庄书哂鹏翼，卫赋宜螓首。桂树可淹留，勿谓山中久。

蕭子范《后堂听蝉》：

试逐微风远，聊随夏叶繁。轻飞避楚雀，饮露入吳园。流音绕丛藿，余响切高轩。借问边城客，伤情宁可言？

后梁沈君攸《惊早蝉诗》：

日暮野风生，林蝉候节鸣。望枝疑数处，寻空定一声。地幽吟不断，叶动噪群惊。独有河阳令，偏嫌秋翅轻。

这些诗都重在描摹物态，生动描绘夏日蝉鸣的种种场景和人的感受，诗中的“哂鹏翼”，“宜螓首”，“楚雀”，“吳园”显然都是在运用早期的经典意象。

三

汉代之后的诗赋作品有大量咏蝉之作。曹植《蝉赋》是汉大赋之后咏物抒情小赋的佳作，干古咏蝉赋之冠：

惟夫蝉之清素兮，潜厥类乎太阴。在炎阳之仲夏兮，始游豫乎芳林。实淡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声噭噭而弥厉兮，似贞士之介心。内含和而弗食兮，与众物而无求。栖乔枝而仰首兮，激朝露之清流。隐柔桑之稠叶兮，快啁号以遁暑。苦黄雀之作害兮，患螳螂之劲斧。冀高翔而远托兮，毒蜘蛛之网罟。欲降身而早窜兮，惧草虫之袭予。

免众艰而弗获兮，遥迀集乎官宇。依名果之茂荫兮，托修幹以静处。有翩翩之狡童兮，容与于园圃。体离朱之聪视兮，姿才捷于狝猿。条罔叶而不挽兮，树无幹而不绿。翳轻躯而奋进兮，跪侧足以自闲。恐余身之惊骇兮，睛曾睨而目连。持柔竿之冉冉兮，运微粘而我缠。欲翻飞而愈滯兮，知性命之长捐。

乱曰：诗叹鸣蜩声嘒嘒兮，盛阳则来太阴逝兮，皎皎贞素侔夷节兮，帝臣是载尚其洁兮。

曹植这篇咏物小赋，完全是比兴寄托的手法，铺叙蝉的生存环境，习性品格，以蝉喻人，借物寓情。他写蝉的清高素洁，淡泊寡欲，与物无求，写蝉怡乐长吟，声噭弥厉，写时时威胁着蝉的黄雀作害，螳螂利斧，这分明是运用了庄子和刘向发明的典故，又添加上蜘蛛网罟，草虫狡童，象征生态环境的诸多天敌。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分明是写他所遭受的政治迫害，他所遭遇的猜忌，排斥，流放，压迫。

这样亦蝉亦人，托物寓意的写法，直接影响了后世咏物抒情的诗文创作。骆宾王和李商隐的咏蝉诗显然受到曹植的影响启发。如骆宾王《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借咏寒蝉而抒发自己无罪被诬，身陷囹圄的悲愤。在艺术上最成功之处是，沒有停留在单纯模写物态，而是状物能形神兼备，借物而寄托遥深。律诗的首联破题，点明时地心情，颔联承上，“不堪玄鬓影”句写蝉，“来对白头吟”句涉己。此联以流水对的形式，上下句意，一气贯通，整饬中有变化且流暢。颈联明是写蝉，实亦写己。露重难飞，犹如己之冤深难申。风多响沉，犹己之不平难诉。写蝉的生态环境，亦影射自己的悲惨遭遇。尾联以问句作结，点出借物喻己之意。诗中蝉的形象，既是自然之物，模写得形神兼备，又是诗人的人格，遭际和思想感情的化身。“玄鬓”犹蝉鬓，蝉翼。蝉鬓原指妇女的一种发式，此处代指蝉。“玄鬓影”这个典故出自晋代崔豹《古今注》：“魏文帝宫人莫琼树始制蝉鬓，缥缈如蝉”。白居易《妇人苦》：“蝉鬓加意梳，蛾眉用心扫”。运用与美女相关的意象代指蝉，增加了咏物的诗意美。咏物诗，或见物兴感，或借物自况，或借物寓意，总之，首先在状物上要描写真切，做到形神兼备，在此基础上而有寄托深意，含蓄蕴藉，方为上乘。这首诗就具备了上述特点。所以比曹植的铺叙更真切自然。

李商隐《蝉》：“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李商隐说，这只蝉本来就因栖居高枝而难以果腹。它一声又一声不停的鸣叫却不被理睬，岂不是徒劳而空生怨恨？一个“高”字，语意双关，既说蝉栖处居高，亦喻己品格清高。“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句最精采，蝉彻夜不息地鸣叫，鸣到五更天而渐渐稀疏欲断，可是所依托的树木却无动于衷，依然碧绿青青，何其无情！这是借蝉鸣的哀怨而写自己的求助无门，受到冷落。蝉的哀怨即己的不平。其实蝉鸣与树碧毫不相关，蝉鸣自鸣，树碧自碧，干卿何事？这样拟人的写法于情致更细腻。钱锺书先生解此诗说：“饥而哀鸣，树则漠然无动，犹然自绿也。树无情而人有情，遂起同感。蝉栖树上，却恝置之，蝉鸣非为我发，我却谓其相警，是蝉于我亦无情，而我与之为有情也。错综细腻。”钱先生的解说更精辟地抉发分析出诗人细腻而幽微的情感内涵。有情却被无情恼，人生有情泪沾衣。

这首诗前四句明写蝉而暗自喻，后四句明写己，亦归结到蝉。隐显分合，章法绵密。

中国古代诗人咏蝉抒情多是以寒蝉秋蝉之鸣为喻，多是把鸣声与悲愁相联系。《吳越春秋》：“秋蝉登高树，饮清露，长吟悲鸣”。其实蝉的鸣声无所谓悲喜，皆因闻者的心情而异。“览物之情得无异乎”？“寒蝉凄切”，只是多情伤感之人的一厢情愿的感受而已。闻蝉鸣而喜，闻蝉鸣而愁，闻蝉鸣更焦燥难忍，闻蝉鸣而额头汗水更淌流。皆因人而异。恰如杨万里诗“蝉声无一添烦恼，自是愁人枉断腸”（《听蝉》）。

人们一般都认为“穷愁之言易好，而欢愉之辞难工。”都认为悲剧更有思想深度和动人的力度，写悲愁伤感，似乎更有价值。而表现欢乐的内容则会被看轻，被贬值。其实欢愉之辞更难写，如果写得好，写得真实，贴切，生动，同样有艺术魅力。明代周宪王朱有燉写的《秋蝉》诗，则既非穷愁之言，亦非欢愉之辞。诗云：

败柳疏林寄此生，凉时不似热时鸣。蜕形先觉金风动，轻翼偏嫌玉露清。抱叶常如经雨态，过枝犹带咽寒声。桑间此际螵蛸老，游息安闲莫漫惊。

这首咏蝉诗主要是写秋天的自然环境似乎更适合蝉的生存，表现一种闲适优豫的生活情趣。林木变得疏朗，天气不再那么炎热。金风玉露一相逢，似更适合蝉生存。况且“螵蛸己老”，螳螂的威胁已不复存在，蝉不必再提防惊骇。结尾句“游息安闲莫漫惊”，归结全篇题旨是“安闲”二字。虽无喜，亦无悲，惟余安全闲适，不也是人生的一种宝贵的难得的佳境吗？能借物写意，写出这种境界来，谁能说没有价值！

四

我们的先人对蝉的观察还不够精深和细密，还停留在写意式的描述感受上。比如没有注意到蝉的针状吸管口器是用来吸餐树木的汁液的，而误认为蝉不吃食物，只餐风饮露，因此赋予蝉高洁清廉的品格。

鲁迅先生曾说“蝉在枝头高吟，却讥笑在地面上辛苦作工的蚂蚁。”其实许多人都是在地面上辛苦地作工而不会去欣赏蝉的歌唱。也有像蚂蚁一样在地面辛苦地作工的自然科学家，对蝉作出了非常深入缜密的观察研究。

　　法国著名生物学家法布尔《昆虫记》，是一部研究昆虫的自然科学著作。建立在”地面上辛苦地作工”，在田野调查基础上完成的这部作品，精细观察研究了许多种昆虫，以文学的笔法作出生动的描述。刘莹莹，王琪的译本收彔了《蝉和蚂蚁的寓言》，《蝉出地洞》，《蝉的蜕变》，《蝉的歌唱》，《蝉的产卵及孵化》五篇写蝉的文字。把蝉的生活习性和生理特征写得非常细致，非常精确，既有严谨的科学理性，又有生动的文学色彩。他说“在昆虫世界里，蝉是热情似火的歌手”。他就是这样描写蝉的歌唱：

“在无风的炎热天气，中午时分，蝉的歌声会被分成一段一段，每段长约几秒钟，中间有短暂的停顿。每一段都是突然响起，随着声音逐渐升高，腹部的振动越来越快，直到发出的声音达到最强。这样高亢的旋律保持了几秒钟之后，开始逐渐减弱，转为越来越低沉的呻吟。它最后又微微振动了几下，接着便是一片宁静。宁静的时间会根据天气状况而有长有短，然后新的歌声又突然重新响起，单调地重复着先前的过程，如此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法布尔的这部书中多有这样细致入微的饶有趣味的描写。读着他的生动描写，跟随他进入奇妙的昆虫世界，油然喚起孩童时代的愉快回忆。在村头柳树荫下，在青草地上，拨开草丛绿叶寻觅小虫，脱下上衣奔跑着扑打蜻蜓蝴蝶，或坐在小板登上仰望天空，听树上的知了在一声声鸣叫。

（2020年8月19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