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吃席

建成

<p class="ql-block">吃席,也叫吃酒、酒席,摆筵,古人席地而坐,“筵”和“席”都是铺在地上的坐具。《周礼·春官·司几筵》说:“铺陈曰筵,籍之曰席”。意思是:铺在地上的叫“筵”,铺在筵上的叫“席”。所以“筵席”二字开始是坐具的总称,后来专指酒席。</p><p class="ql-block">很多地方将红、白事都叫作“吃席”,但在笔者家乡,西北农村地区,一般将红事称作“吃席”,白事称作“喝粉汤”或“吃烩菜”。这是因为家乡流行在白事上烧一锅粉汤(由粉条、肉沫、红白萝卜勾成的臊子汤)或炖一锅烩菜(兰州一种饮食)待客的习俗。</p><p class="ql-block">所以在家乡,你会偶尔听到别人聊天时说:“他刘家爷差一点叫喝掉粉汤”。这句话背后影射的必定是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人因病差点去世的事实。或者也会听到这样的说法:“我差灰先(差一点)叫吃掉烩菜”。这指的是大难不死后的一种庆幸。</p><p class="ql-block">如此,在家乡,“吃席”便专门指红事。需要提及的是,我说的吃席便就是农村的婚宴,因为农村的宴席和城市截然不同。前不久我在某酒店参加婚宴,虽是好酒好菜,但是千篇一律,吃不出除“好吃”以外的其他感觉,吃不出农村席间的那种自由和畅快。</p><p class="ql-block">农村的“席”面设在自家院子,场地不够用就借隔壁、对门的院落,或桌椅板凳,现在农村流动宴席都有统一的家伙什,以前都是东家的几张桌子,西家几个凳子,锅碗瓢盆这些不够用的时候都靠村里大伙儿凑,张家的铁锅,李家的盆,用完以后洗干净归还即可。主家借用这些东西的时候往往要拜托小孩子们,因为孩子们精力旺盛跑得快,来回传递物件是再牢靠不过。于是就能看到全村的孩子们都出动了,跑得哼哧哼哧,脑门全是汗,可是乐此不疲,感觉自己堪当大任,高兴得不得了。</p><p class="ql-block">借来家伙什,规划好坐席的场地,就要规划其他重要的事情。“席”前三五天,主家会请一位大管家作统筹规划,一般是村里有能力,有威望的长辈。大管家经验丰富,经过商议很快就确定好宴席期间的各项工种和流程。比如哪些妇女是切菜的,哪些媳妇洗碗,哪些老婆子擦桌子,哪些姑娘采购打杂,哪些小伙子端盘子,哪些老汉保管物资,记录账目等。就像《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一样,谁干什么,不干什么,保管什么,谁的职责是什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秩序井然。</p> <p class="ql-block">于是,你会看到一个忙碌、热闹、吵吵嚷嚷却脚步不慌不乱的场面。儿时我最喜欢这种时候,感觉就像西方的狂欢日一样,大家都放松身心的投入手中活计,没有老板催着,没有工头盯着,不担心迟到早退打卡的问题,不忧愁钱多钱少工资问题,紧张却没有压力,每个人都乐在其中,虽然也有偷懒混饭吃的人,但是没有人过多计较和责备,大家心知肚明但不揭穿,这期间人们齐心协力的目标就是一个:“办事情”。</p><p class="ql-block">到正日子,过了典礼就可以开席,席面上一般就是鸡鸭鱼肉虾之类的荤菜和黄瓜、三丝、笋片、五花肉等凉菜。一般叫八凉八热,伴随着酒水、糖果、瓜子、饮料等。席分三拨,第一拨是主家至亲,我们叫“老外家”、“小外家”,第二拨是好友、一般的亲戚等,第三拨是村里人,帮忙干活的人,还有小孩子们。小孩子们不和家长坐在一起,有单独的席面,管家撤下去“烟酒”,增添几瓶可乐、雪碧什么的,再请来一位成年人作“支客”,(支客是主家请来招待客人的成年人)把孩子们当做大人们一样招待,体现出一种平等和尊重。孩子们也会觉得自己有前所未有的体面,很快便收回了顽劣,像大人们一样正襟危坐起来。上菜后,支客便逗着孩子们耍笑,用石头剪刀布代替划拳,用饮料代替白酒,目的是把孩子和大人并列起来,既要招呼好成年人,也要招呼好孩子们。</p><p class="ql-block">气洋洋,自由自在地聚在一起。这时候儿子顾不上父亲,母亲也不管孩子,忙乱起来,辈分和传统规则都抛之脑后,人们心中只有两个念头,一个是“过事情”,另一个是“吃席”。</p><p class="ql-block">吃席的时候,男女老少谈天说地,大嗓门、小低语交杂在一起,说东说西,唱歌跳舞,有的喝醉了甚至洋相百出。虽然农村的宴席存在许多“过分”的举动,比如“闹公婆”,“闹新媳妇”,经常会闹出各种事情,有的还会出人命,但这是特殊案例,大多数乡土的狂欢还是有一定分寸,人们都相对懂礼、含蓄,纵有恶劣分子肆意妄为,只要有德高望重的长辈稍微规约一下,或者大管家呵斥几句,基本上不会有意外。</p><p class="ql-block">没有那些长长短短的规章制度,没有歧视和偏见,有的,是自由;有的,是打破了传统封建等级观念的平等;有的,是在露天的,广场式的环境下吃喝玩乐的轻松和热闹;有的,是现代都市酒吧、KTV里永远喝不出,吼不出的激情和尽兴。</p><p class="ql-block">那是一种带着浓郁乡土气息,具有厚重质感的“狂欢”。人们轻松随意咀嚼各种美食,满足口腹之欲以后随意说故事,说闲话,唱歌、甚至手舞足蹈。即便初识是陌生的,但人们也能亲昵地聚在一起忙活、交谈。纵然彼此可能之前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但在这种场合下,大多也能够冰释前嫌,握手言欢。</p><p class="ql-block">吃席,是等级的颠覆,对话地位的平等并具有开放性,是乡土的狂欢。对我个人来说,在乡土社会消失多年以后,总是感觉找不到当年的那种放松,尤其是关于“吃席”的放松。实际上乡村的宴席在今天看是麻烦的,一切都要自己动手,一菜一饭,都要麻烦很多人,用家乡话说是一件非常“破烦”的事,而酒店宴席干脆利落,简约省事,只要掏钱,没有多余的活干,没有闲心可操。但我,多年以后,怎么就感觉心中有某种再也填不上的空洞和缺憾。好像再也找不到“吃席”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然而然的“狂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