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杜家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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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老家杜家沟</p><p class="ql-block"> 文/高万才 </p><p class="ql-block"> 过去人们提说起陕北,第一印象是风沙大,夏天干,冬天冷,贫穷落后。我就土生土长在这块土地上一一陕北子洲县杜家沟一个小山庄。</p><p class="ql-block"> 1966年夏,我初中毕业,有幸由学校推荐,县上主管部门审核,保送到西安无线电工业学校。刚拿到入学通知书不久,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时间全国所有学校停课闹革命,升学的梦想给破灭了。1968元月偶然听到解放军来子洲征兵,二话没说约了同村一个同学就去周家硷公社武装部报名应征,这一走50多年就过去了。中途探家回来过两次。之后因父母离开村里到了宁夏居住,就再未回去过,大慨有20多年了。虽然离别老家时间久远,但思念家乡之魂,一直在我梦中萦绕。</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祈 雨</span></p><p class="ql-block"> 杜家沟位于子洲县大理河流域中部周家硷镇向西10里路一个浅山沟,虽离川道仅3里路,但一进沟里全都是沟沟岔岔、山山坬坬,村庄就座落在两山相对之间山疙瘩底下,真是出门见山,一天只能照上半个太阳。农民种地全都在高山上或一些深沟渠里,土质贫瘠,往地里送粪全都是驴驮人背,广种薄收。我在这里生活是五六十年代。那时村里有40多户人家,有前庄、后庄、碾渠、红石沟、山上五个自然部落组成。有两个生产小队,集体化生产,记得一年到头天刚麻麻亮,生产队长总是第一个起来从前庄到后庄吼一遍,叫乡亲们上山干活。早饭由生产队长安排专人挨家挨户把饭收好,用偏担挑着送到田间地头。午饭一般回來吃。稍歇一会又上山干活。队里按预定的劳动工分计酬,凡出满勤的壮劳力计10分,妇女计8分,一年到头从地里收回的粮食,按工分多少进行分配,每家分的粮只能供一家免强吃上半年。那些年国家正遭遇困难时期,整个陕北出了怪,老天爷不争气,十年九旱,本来靠天吃饭的受苦人,更是雪上加霜,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活很惜惶。老乡除了种地,再没有一点经济来源。家家户户基本上呑糠咽菜,整天为基本生活在煎熬。有时政府从外地调运一些米糠、红苕干给各家救济一点。有的人家还把包谷芯、荞麦花加点粗杂粮,礳成面兑着吃。加之,那个年代刮共产风很厉害,有些家里没粮吃到几十里外贩点粮,经常有大路不敢走,黑天半夜沿大理河畔高一脚低一脚连夜往回走,有时碰上巡逻人员粮食要没收,弄不好还给戴个投机倒把的帽子。很多乡里人家就那么几床被子一两口缸,全部家当一肩挑。很多家庭没有浑全的衣服,不敢一起出门,真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尽管那个时代生活不尽如人意,但憨厚善良的陕北老区人民对共产党、对毛主席在骨子里深信不疑,那种情感真挚而纯洁,是社风民风最好时期,真是门不上锁、夜不闭户,没听说出这事那事的。就生我养我的村庄而言,虽贫困落后,但水土好,没一点污染,喝的水是山泉水,吃的菜多数是洋芋、淹酸菜,很少有新鲜蔬菜吃。庄户人家大多数里没有热水瓶,渴极了舀一瓢冷水“咕噜”喝下去从不拉肚子。村里大人小娃脑袋瓜很机灵,娃娃念书都挺厉害的。 </p><p class="ql-block"> 老乡们除对共产党信仰外,下来就信天意、认命。连我们这些娃娃也都受到影响。有一年大半年老天爷不下雨,整天黄风斗阵,有时黄风铺天盖地,天昏地暗,地里干的庄稼种不下去。我那时还小,也很单纯,心想老天不下雨吃甚呀?一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商量,咱们请玉皇大帝祈雨(当地一种求雨风俗)。大家说干就干,几个娃爬上山来到玉皇庙,把玉皇大帝牌位请下来;找来一个方凳和两根木棍;再到沟边砍了一些柳枝,把牌位固定在凳子上,四周挷好柳枝;然后再把两根木棍固定在神楼子两边。一会儿小伙伴“噗嗤噗嗤”来了一大堆。每个人自已动手用柳枝编了一个小圆圈帽子戴在头上,祈雨开始了!四个小伙伴抬上神楼,其他小朋友一字行跟在后面,就这样顶着烈日从这山跑到那山,再下沟里头到有水的地方求雨。边跑边喊着"下海雨哟救万苗”,吼声在山间回荡。后来这个行动感动了村里大人们,他们纷纷加入进来……。祈雨结束后要给玉皇大帝举行献生仪式,村上把杀好的一头整猪供在玉皇大帝前,表示虔诚。仪式后把猪肉给全村每户人家分一点,沾点灵气,消灾避难。长大后明白了这虽是一种迷信,但它又是一种朴素的愿望,表达了老百姓祈求老天下雨,保佑百姓平安的美好期盼。</p><p class="ql-block"> 改 变</p><p class="ql-block"> 待我长到八九岁时,自已就想去念书了。一天跟老妈要了几块钱,一溜烟跑到3里路外续家湾小学把名报了,开始了念书之路。记得那时小学上3年,完小上2年,小学离家3里路,完小离家8里路,就这样早出晚归的跑了五年。后很荣幸考上了周家硷中学。</p><p class="ql-block"> 上中学那阵,家里的确生计很艰难。报名那天我哥哥送我去学校报名,因学校离家10里路,走时背了一床被子和一条羊毛毡和20斤小米。一路上哥哥不停劝我,家里已揭不开锅了,有的家庭生活条件比咱家强的娃,都退学回家种地了,你受的什么罪。我一时没应答。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懂的事多了。心里想,生长在穷乡僻壤的小山沟,不读书长大了能有出息吗?硬坚持把三年初中读完。在这三年初中学习生活中,可以说饿着肚子度过的。学校吃饭是食堂制,每天开两顿餐,每月学生根据自己家庭条件报饭,我报的上午吃3两,下午吃4两,对正长身体的小伙子,吃这点东西,根本食不充饥,尤其是下午这顿饭吃不饱,我在碗里加一点白开水,把肚皮哄一下。我时常在上早自习时肚子饿的咕咕直响,并伴随出现眼冒金花的现象,不能上完第二节课。后来晓得这是营养不良的缘故造成的。中学毕业时,正遇上国家教育改革,不再进行升学考试。可想那时高兴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我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保送生。消息传到家里,老爸笑憨了,把自己平时舍不得喝的半瓶老酒一口气就喝干了。正在筹划准备到学校入学时,突然文化大革命在全国闹腾开,所有学校教学都停摆下来,上中专的梦破灭了。在文革期间,我和村里一个关系要好的娃,有时晚上我俩就住在他家一间偏房,整夜东沟上西沟下瞎谝。我问他为什么村里有当干部的或当工人的,光景就过得比别家强,穿戴都比别人好?再看看普通庄户人家,除到地里干活,最多有时到10里开外的镇上赶一回集,一年半载拉上一只自养的羊,卖点零花钱,扯点做衣服的布或买点小零碎东西。晚上夜影子下来,家家点起了煤油灯,关系好一点的乡亲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有时主人给炒上盘南瓜籽,大家抽着自已做的旱烟,磕着瓜子,啦啦家常。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日子,生活很单调。后来慢慢明白了:乡村贫穷落后除生存的自然条件差外,还有人们缺少文化教育,思想观念落后有很大关系。贫穷是可以改变的,从那时起我渐渐萌生了走出山沟沟的念头。自从我刚学会写毛笔字,就在我家外墙上写上“穷则思变”四个大字,激励自己。当我看到外面人家开展农业学大寨,心里想我能否为改变乡村贫穷面貌做点什么?有一年利用停学的时间,我用家里仅有那点零碎钱,买了农业学大寨挂图,还有人民的好书记焦玉绿事迹宣传画,盘算着为乡亲们搞一次宣传活动,向乡亲们宣传大寨精神和焦玉绿无私奉、为民造福的高尚品德。真没想到这个想法得到村支书的支持,吸引了全村不少男女老少都来听。虽讲不出多深的行行道道来,至少唤起了乡亲们改变家乡面貌的一点意识。而我渴望山外精彩的世界的念头也不断发酵,直到1968年应征参军,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过 年</p><p class="ql-block"> 过年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也是陕北乡里最热闹的日子。尽管乡亲们日子过得惜惶,但家家户户大人们都会拿出所有的积攒,办些年货,家里宽余的,还要杀一头自养的猪或羊,但大部分肉还是卖了钱,积攒的钱新年后备用,只留少量的肉放着过年吃。按陕北的习惯,腊月23日,妇女们午后早早就开始做地道的陕北风味美食一一手擀杂面。从这一天起,特别是在农村,人们开始碾米礳面、蒸黄馍馍、炸油馍馍、做浑酒、做豆腐、生豆芽、压糕面……,总之做一老盆过年时吃的食品放在悬窑里冻上,等到大年三十、新年初一、过小年和正月十五这些重要节令时吃。大年三十家家吊灯楼、贴对联,吃团圆饭。整夜点长明灯,很多村里大人们要到附近最高的山顶上用石碳垒火塔塔,老远望去像天上的星星点亮了夜空,看上去很壮观。初一早上,人们鸡叫起来揑扁食(饺子)。一大早娃娃们高高兴兴地就上门给长辈们磕头拜年。正月初六是陕北人过小年,这一天如过大年一样,热闹非凡。过了十五,过大年就基本过完咧。再到正月23日,陕北人有跳野火、燎干的习俗,家家户户弄一堆柴火,在院坝打野火,或垒个火塔塔,大人们把被子抱出来在火上燎一燎,有小娃的把娃也要燎一下,年龄大的还要跳野火,大家一起转火塔塔。传说这些习俗都表达了人们祈求新年红红火火,有个好兆头。反正过年最是娃娃们高兴,能穿新衣服,吃好的,走亲戚,挣点压岁线。在陕北过年最热闹不过还是闹秧歌。一般正月初六一过,有条件的村庄就开始排练秧歌,一直闹腾到正月十五。那阵子不管走在哪儿,到处锣鼓喧天。我记得有那么几年,村里因那些年连年灾荒,家家光景过得不好,没心思闹腾。我为了让乡亲们过个好年,就主动结伴小年轻人把村里锣鼓家私借来,请婶子嫂子大哥哥姐妹们都出来,把秧歌队弄起来。从初六起开始排练,挨家挨户沿门子,那时我人小胆大,爱唱歌,还当了一回伞头。整个山村锣鼓喧天,吸引了不少乡亲们来观看。尽管那阵很穷,陕北人始终保持着“穷乐观”,心里始终装着一把火,始终有一股浓浓的陕北年味扑面而来。</p><p class="ql-block"> 探 亲</p><p class="ql-block"> 在六十年代中期村里有的人家日子实在没法过,有的全家迁走,有的到外地投靠亲戚,有的到延安煤矿揽工挖煤,有的逃荒到延安、山西、宁夏等地人口稀少的地方定居……。只有没什么门路的留下來了。后来凡是出去的经过几年的打拼,都过上了稳定的生活,再不为吃饭发愁。直至六十年代末陕北大部分地方还是很贫穷,年复一年延续。进入七十年代文革全面结束,党的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陕北煤矿、天燃气、石油资源先后进行了开发。到八十年代开始,国家全面推行退耕还林政策,整个陕北经济社会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2019年3月上旬,我带着儿子回到阔别52年生我养我的杜家沟。记得50多年前,回一次老家很不方便,车座到沟岔前,再步行走崎岖不平的小路3里多,才能到家。现在一条宽敝的村级硬化道路贯穿全村。我们把车停在村委会门前,顿时,萌生一定到生我养我的老地方看看。顺着大路一直走到难忘的悬梁坬,我家就在悬梁坬山对面,面对残破不堪的一排破窑洞,有的自然垮塌,有的因架高压电线,老窑洞被政府组织拆除,面目全非。一时分不出那孔是我出生时住的。不管怎样总算找到了我的根,了了我一桩心愿。顺便我看望了现仍住在村里几家亲人。他们现在大都在前沟湾比较平坦的地方建起新房。要不是我堂弟介绍我们几乎互相认不出来。但令我高兴的,他们家里装修都不错,墙壁都用瓷砖贴的,宽敝明亮。都通上了电、用上了自来水,日子过得挺好的。我堂弟说这些年全凭党的好政策,全村如今已发生了很大变化。村里到镇上或县城上学的娃多了,有的娃已考上了大学,在外工作的人也多了。村里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有的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自主创业,创办起了小企业;有的经商;有的利用当地独特的资源和国家政策扶持办起了养牛、养猪、苹果栽培和黄芪种植等专业合社,村庄里沟沟坬坬都披上了绿裝,苹果树、核桃树已连片成林,有的开始挂果。乡亲们走上致富之路,已经脱离了昔日的贫困。政府还给家家户户办理了养老统筹,人人参加了合作医疗,过上了几十年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亲眼目堵了家乡这些变化,我打心眼里激动、兴奋,为伟大的扶贫运动点赞。</p><p class="ql-block"> 梦 想</p><p class="ql-block"> 时间转瞬即逝。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从青年时期的天南地北,到中年的打拼、老年落脚山清水秀的汉中,时常回想来时路:是什么样的动力让我寻求改变,是“穷则思变”,是美好生活的呼唤;是什么让我不惧忧苦、锲而不舍?是生我养我的陕北黄土地,这方水土厚道乐观豁达的基因永远扎根在我血脉里。以前我经常在梦中,梦见老家杜家沟变得富饶了。如今发生的变化,圆了我的家乡富裕梦。我现在依恋着聚宝盆般的汉中,心里总希望杜家沟也能像习主席说得那样“绿水青山”,我期待着新的家乡梦实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