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七,再见!上海</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伟大领袖下了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p><p class="ql-block"> 逍遥二年半的我来到了学校,孙老师和我讲:“看来你一定要走了,现在安徽淮北还有名额,再往后就是内蒙古,黑龙江,云南和贵州了“。哥哥姐姐都在上海,我留上海是不可能的,近郊也无缘,外农是必定的,那么淮北离上海还比较近。我绝对不能去黑龙江,那里又冷又远,小叔叔在黑龙江多少年才回家一次,车票太贵了。于是,没和父母商量,我就报了名,似乎像得了内部消息,抢到了什么宝那般。其实,什么名额,只要报名,都能去,农村天地广阔无垠。</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居委会学习班,那时凡有子女没报名下乡的,家长每天都要去学习。“妈,我报名了,回家。”我冲进学习班大声嚷到,声音如此之大,仿佛是在告知全世界。</p><p class="ql-block"> 全家开始为我准备行装,父亲从床底下拉出个箱子,从新刷起了油漆。当年,乡下仔到上海成了城里人,今天城里拥挤,容不下他的儿女,再把他们送回农村,似乎也是一种天经地义的轮回。从城市到农村,那时叫下放,物质与精神都将下降,放到另一个层面,父亲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母亲在为我准备衣物,那时我和妹妹是三件衣服二个人穿的,现在我必需要拿走三分之二。母亲叹息着,她想把毛衣给我重新织一下,可是时间不够。孙老师和华老师知道后,一起加入编织,一个织大身,一个织袖子,三天完了工。本该在课堂里讲授的老师,而今在为学生织毛衣,她们似乎要把没讲完的课文,还有那些数理化公式,统统编入这针针线线中,让她们的学生带去那广阔的天地,其实老师也明白,除了毛衣能御寒,那课文和公式又能给予学生什么呢?我穿上了毛衣,带着不尽的师生情,带着这张特殊的毕业证书离开了母校。</p><p class="ql-block"> 我去派出所迁户口,这本是门可罗雀之地,近期却门庭若市了。办事员缓缓地接过我们手中的户口本,在“迁入地”一栏写上我们要去的省县公社大队生产队,然后机械地盖上“迁出”的图章。如同工厂流水线的工人,他们现在已经非常熟练这个程序了。迁户口的太多太多。一个个城市居民消失了,一个个商品粮户口注销了,粮油关系各类票证都免发了……。城市减压了,但无数个瞬间变成农村户口的青年学生迷茫了,无数个父母从此与思念的苦痛相连了。</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九年一月十六日,那是我离开上海的纪念日。我们到学校集合,开完欢送会,戴上大红花,坐着大巴去上海站。几个男同学踏着黄鱼车,把我的行李送到车站,从此同窗好友天各一方。马路上站满了人,有送行的亲朋好友,也有看热闹的路人,还有过几天也要戴上大红花的学友。喇叭里滚动放着最高指示和革命歌曲,敲锣打鼓,这个城市沸腾了,我的心却掉入冰点。父亲去了人民广场,目送大巴离去,(这是后来听妹妹讲的)我没有在人群里看到他,我不让父母去车站,我没有悲哀,更没有喜悦,我在无数本小说中看到过的离别场景,今天在我身上发生了,这就是命运。</p><p class="ql-block"> 火车开动了,离别的哭声渐渐听不见了。我紧紧抱着我的书包,那里有哥哥给我的半导体收音机;有妹妹给我的尼龙手套;有妈妈给我的喜来临糕点;最重要的有父亲给我的20元钱“别乱花,无论到什么时候身上都要有一张车票钱,不行就逃命”。父亲一再叮嘱我。宿州到上海11元钱,这也是我不去黑龙江的原因,</p><p class="ql-block"> “ 知识青年”,历史赋予了我们一个新的身份。不论是小学毕业的69届,还是即将要高考的66届高中生,一律冠于此学历,一律按此进行毕业分配,不!未毕业的分配!我们这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也许有些可以去北大,清华,南开,哈军工……,也许有些将来会是硕士,博士,科学家……,也许有些可以去三线重工,军工企业……,可是没有也许,现在统统塞上了这列车……,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了一起,去接受再教育。我们是上错了车?,还是坐错了位?我不知谁会给我们答案,只能等待历史的回答。但目前我知道:一切,结束了。一切,开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