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突破<br> 侯瑞民进屋后,站在旁边很严肃地抱着肩,听着不说话,王敬轩一看,反正大伙都不说话,就问侯瑞民:“你怎么不睡觉?”<br> “我睡不着,还是一块问吧。”侯瑞民弯下腰,趴在王敬轩耳边小声地答,像是怕影响到问话似的。<br> 王敬轩也小声地,微笑着说:“你这样可就不合规矩了,回头分不清是你赢还是我赢了。”<br> 侯瑞民也笑了,说:“哥,我想好了,不管是赢了还是输了,都是我请,行了吧!”<br> 王敬轩笑了,笑得很灿烂,仿佛已经赢了似的,因为室内有监控,没敢笑出声,可却是笑着跟旁边的民警说:“快去,呵呵呵,去旁边那屋给侯队再搬一把椅子,呵呵呵。”<br> 椅子没搬来,侯瑞民就着急地说:“那些照片呢?我给他们打电话,他们说已经给咱们了,还说是我让拿的,我一猜就是你派人拿了,赶紧给我看看。”<br> 王敬轩自觉理亏,赶紧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侯瑞民,侯瑞民仔细地看了起来。<br> 王敬轩看向小赵,而小赵的眼神是要跟他说话似的,便起身随着小赵走到了门外。问他:“让你多睡会儿,早起会儿给我查那个,你怎么不睡呀。”<br> 小赵坏笑了一下,仿佛在笑话王敬轩似的,又赶紧收敛起笑容来说:“王所,那网上的东西,不是早晨上班才能查得到的,随时查。我不是也睡不着嘛,就核实了一下,没错,跟咱们猜测的一模一样,不信您看。”说着递给他一张打印纸,上面是复印的当年马伟的《解案书》,那里清楚地写着:“本人拒不供述真实姓名,所以无法联系家属。”这一行字被小赵用笔在下面标注了一条横杆。 “太好了,臭小子,又给你记上一功。”王敬轩知道自己又孤陋寡闻了,但是作为领导,怎么也得端着点儿,于是用这句话掩饰了过去。而且同时把那张纸跟另外一个兜里的那沓纸放到了一起,再放回兜里,因为暂时还不能让侯瑞民知道。<br> 等回到屋里,侯瑞民已经开始拿着照片问马伟了:“这是一月十号,你作案那天穿的衣服,对吧?”,然后换了一张,“这是十二月十一号,你作案那天穿的衣服,对吧?”,又换了一张“这是你十一月八号在方庄作案那天穿的衣服对吧?”,又换了一张“这是你十月十五号,在成寿寺作案的那天穿的衣服对吧?我告诉你,我刚才也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做的每一起案子,我都掌握的很清楚了,我们不仅有DNA的鉴定结果,还有每一次的事主辨认,不可能冤枉了你。DNA是怎么回事儿,刚才我也给你解释的够清楚的了。你还不承认吗?你也是服过刑的人,应该知道抗拒从严的道理,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你一天刑期也没减。”<br> 王敬轩在旁边听着,很佩服,果然跟自己猜测的不差,侯瑞民作为这个案子的主责人,早就把马伟摸得很清楚了。而自己还在为刚刚才跟小赵摸到的那点东西沾沾自喜,一丝羞愧在心头打转,却没有让他表露出来,但愿他还没掌握寻人启事的事儿。<br> 讯问犯罪嫌疑人就是这样,嫌疑人可以不说话,从始至终都装聋作哑倒还不好办了,但是一旦你开口了,而且思路清晰,那就证明你是正常人,没法再装聋作哑,如果再装就证明你是在说谎、在抵赖,这都是较量过程中规律性的东西。刚才马伟跟王敬轩已经开口辩论过跑步的问题了,就没法再一味地不开口。<br> 在侯瑞民的一再追问下,马伟还是有些不服气地说:“都是我干的,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太好了,这是嫌疑人从开口到认罪的一个巨大的进步,王敬轩内心多少有些激动,而屋里的所有民警也都很兴奋,可又不能带出表情来。侯瑞民最是激动,因为这屋里只有他持续问了八九个小时了,却也要按捺着问:“既然承认了,就要把罪行交代清楚,尤其是细节,这样才能成为你从轻的理由。”<br> “你们以为我还能从轻吗?”马伟说完又不说话了,任由侯瑞民和王敬轩轮番上阵,摆事实讲道理,可马伟就是不再说话。 <br> 这样不行呀,不能只凭他一句认罪的话就结案,犯罪分子的口供,尤其是对作案过程的详细的供述,才是最后给他定罪审判最直接的证据,这是证据链上不可或缺的一环。<br> “马伟,你又不说话了吗?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姐姐,你有多少年没回过家了?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很想你?你他妈这个德行,对得起他们吗?”侯瑞民站起身来,左手叉腰,右手习惯性地划拉、抚摸着自己的光头。他还放不下从一开始就端起来的那个架子,还是言辞激烈地,因为他不怕没有台阶下,他明白王敬轩会在适当的时机接过话头,这也是他跟王敬轩惯用的手法,一个唱红脸,一个长白脸。虽然多年没有合作了,但是一旦合作,那种默契会自然生成。<br> 马伟还是不说话,但王敬轩能够感觉到一提他父母,他跟之前不一样了,坐得不是那么稳当了,开始左右摆动,眼神也没有那么坚定了,开始变得涣散。<br> “马伟,你知不知道,你离家出走这么多年,你父母找不到你,还到处贴寻人启事找你呢?”侯瑞民说完顿了顿,可能是在等王敬轩跟他搭档唱白脸。<br> 王敬轩心里“咯噔”一下,这说明侯瑞民也知道寻人启事的情况,也想把它当做杀手锏呢,他想起来了,他们刑警去马伟老家出过差。可是现在拿出这件杀手锏是不是时候呢,他总觉得还不够成熟,一定要把马伟熬到滚瓜烂熟了才能拿出来,就像人脸上的粉刺,不到变成脓包是没法挤破的一样,再撑一会儿或许更好。而侯瑞民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主审的那段时间没有抛出来。也许他觉得现在抛出合适了?但是他猜测侯瑞民手里没有马伟父母的照片,这可是杀手锏里的杀手锏。 “我估计他们就会找我,可是,唉!就当我死了得了,还找我干嘛呀!”马伟轻声地嘟囔了一句<br> “废话,他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好不容易长大了,你却消失了,你应该知道,他们在你身上投入了多少期望?”王敬轩赶紧接过话茬,比较柔和着说,这也是侯瑞民期望的那个白脸。<br> 但是马伟又不说话了。<br>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王敬轩看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都不太想说话了,王敬轩借口抽烟把侯瑞民叫到了三室以外,天已经大亮,只是没有太阳,昏沉沉的。王敬轩在兜里绕过那一沓材料,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支递给侯瑞民,他知道侯瑞民的烟肯定抽完了。他给侯瑞民点着,对他说:“你还不回我屋睡会儿去。”王敬轩本来想把他支走,这样再拿出照片,就肯定能把马伟彻底的拿下,这样就算是侯瑞民刚才把马伟问得认了罪,而他让马伟彻底地交代清楚,大家就算打个平手得了。<br> 可侯瑞民不同意:“哥,我蹲他都蹲了四个月了,我在乎这一个晚上吗?”<br> 王敬轩心里苦笑一下,得了,自己也别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了,便掏出兜里的那一沓纸,把马伟父母的照片递给侯瑞民看。侯瑞民惊喜地瞪大眼睛看着王敬轩,足有一分钟,把王敬轩盯的不好意思了:“你干嘛?”。<br> 侯瑞民逐渐地露出笑容,可又十分诧异:“我的哥呀,我正要跟你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呢,你就给我办法了,这是你弄的吗?你早不跟我说。”说着一拳头擂在了王敬轩的胸口。<br> 王敬轩左肩被他擂得往后一摆,也笑了:“我哪有这本事呀,都是小赵弄的,人家是公安大学的研究生。”<br> “牛逼,我不跟你抢功,这些还是你来问,我旁边听着,我服了。”<br> “走,咱回屋施法宝。”王敬轩学着西游记里的动作举起那沓纸。 马伟就像王敬轩他们刚进来的时候一样,困得要睡,只要他一闭眼,就会有人唤醒他。他就那么一下一下地点头。<br> 王敬轩和侯瑞民回到屋里,侯瑞民回到椅子上坐下,而王敬轩没有坐,他打开与马伟之间的铁栅栏门,径直地来到马伟的身边吼到:“马伟,醒醒,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把他姐姐的照片递到他的眼前。<br> 马伟是因为被吼的次数太多了,麻木了,所以反应不是很明显,但是看见王敬轩来到他的身边了,才努力地把眼全部睁开,又对了对焦,努力地看照片上的半身像,反应不大,并且还摇了摇头。<br> 王敬轩以为屋内的光线比较暗,就把照片往他眼前挪了挪:“看看,是不是你姐姐马华。”<br> 就见马伟一激灵,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也许他离家的时间太长了,姐姐的模样已经模糊了,但是现在一看到照片,就越看越像。他不知道警察要干什么,所以困意全无,有些惊恐、有些诧异地看看照片,又看看王敬轩。<br> “你当年来京打工,然后犯罪坐牢,到现在一直没跟家里联系过吧?告诉你,我这还有你爸你妈的照片,想看吗?”说着王敬轩把他姐姐的照片收回来,把那沓打印纸在他眼前晃了晃,却不给他看。<br> “我看看,你们怎么会有我姐的照片?”这小子又开口了,而且还是追着王敬轩问,看来只是跟他提家人,对他来说是麻木的,但是照片像是一根火柴,一下子点燃了马伟心中的那团欲见亲人的火焰,这么多年了,谁不想多看两眼父母和姐姐。<br> “你不跟家里联系,家里以为你失踪了呢,到处贴寻人启事找你呢。”王敬轩一见他开口了,就把他爸他妈的照片递到他的眼前,让他看了个够。“怎么样,多久没见到你爸你妈了?七年?八年?还是九年?你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呢?他们很担心你呢。” 这一连串的提问虽然都是重复着侯瑞民的问话,但是一看到照片,还是让马伟有点懵,只见他的脸上不再是冷漠和目无表情,两个颧骨上的皮肤微微抽搐了几下,眼睛贪婪地望着照片,尤其是看到王敬轩递过来的寻人启事,眼睛里似乎还泛起了泪花。王敬轩知道戳到了他的痛处,还需要进一步捏住他的七寸才行。<br> “你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呢?我们随时可以跟你的父母联系,告诉你现在的情况。”<br> “别,您别,我妈知道我现在这样非得气死喽。”马伟现出一副苦瓜相。<br> “嚯,没看出来呀,你还挺孝顺的。”<br> 马伟脸上突然堆出了一个谄媚的笑,现出了油滑的一面,王敬轩知道这小子已经彻底的放弃了抵抗,这可能跟他蹲了六年大狱也有关系,要搁在二十二岁那次,肯定不这样,那个时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那次没核实清楚真实姓名,可这次,哼,也够费劲的。<br> “为什么能把你妈气死呀?”王敬轩问出这个话之后,侯瑞民可是有点儿急了,心想,这小子明显就是要彻底的撂了,就得围绕着案子讲,扯他家里干什么呀。王敬轩不这么认为,心想要是放下抵抗就要让他彻底的放弃,所以便追问了一句。<br> “我爸我妈都特别疼我,可我不争气,高一就不念书了,在家帮我爸种了几年地,我爸想让我学点儿手艺,我就来北京打工了,后来,后来你们不就都知道了嘛!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这样,要不真得气死了,那是要出人命的,尤其是我妈,真的求您了。”这小子手铐着,要不肯定作揖,而且还用上了 “您”。王敬轩知道他会用“您”,在监狱待了六年,早就习惯叫“您”了。 “行,我可以不跟他们联系,但是要取决于你供述的清楚不清楚,你到底能不能把你的作案经过说清楚?”王敬轩乘胜追击,一脸的严肃。<br> “能,其实你们都知道了,还用我再说一遍嘛?”此时的马伟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br> “当然要说,你他妈这六年大狱白蹲了。”侯瑞民没忍住,还是插了一句。<br> “你们记吧,我说不就得了。”<br> “好,要是有所隐瞒,我一个电话,立刻把他们叫来。”<br>此时是八点半,离他们商量好的交接班时间还差半个小时,可是不知道是有人通知了他们,还是心灵感应,接班的同志们都来到了讯问室。侯瑞民安排刑警同志,开始仔细地用电脑给马伟做笔录,梳理每次的作案经过。王敬轩则跟侯瑞民再到院子里抽根烟。<br> “给你找间屋子休息一会儿吧?”王敬轩问侯瑞民<br> 不用,我还得盯着,他们都没有我对每一起案子熟悉,我要不盯着,有些情节可能问不好,就麻烦了。”侯瑞民深嘬一口烟,很严肃地对王敬轩说:“今天谢谢你了哥,这顿饭我请定了。这个案子要不是在这儿碰到了你,还不知到什么时候能破呢,非把我急死不可。”<br>“什么话,这是咱们一块儿抓的,我回屋睡会儿去了。”王敬轩把烟头一扔一踩,就像书画家刚刚完成了一件精美的作品一样,志得意满地上楼回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