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寺探秘

老树

终于走进了佛光寺。

说实话，当我手脚并用，气喘吁吁地爬完那30多级陡峭砖阶后，恢宏超出想像的佛光寺东大殿带着古意扑面而来，一下子就把我镇住了。

我有强烈的被压迫感。早就听说佛光寺是中国仅存的唐代建筑，可没想到东大殿这么雄阔，更没想到唐代建筑竟是如此气象！

那出挑四米的飞檐，那裂痕斑驳的立柱，那风尘积厚的殿门，那繁复精巧的斗拱，那唐代窗户特有的直棂，无不在诉说着它们历经苍桑的过往，昭示着千余年前盛世大唐的风范。

我非常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次机会——有生以来在建筑上一眼越千年的机会。

目前，国内古建，金辽宋元不多见，明清不少见。唯唐建，能确认的国内仅存三处，是难得一见。三处俱在山西，就是佛光寺，南禅寺和广仁王庙。而佛光寺东大殿的可贵之处正在于它是这几处仅存唐建中最宏大最精美最能代表盛唐气象的精品。

可惜，殿宇的庞大与场地的侷促使要拍东大殿的全景非常困难，一般的广角镜头做不到。更可惜的是，我只带了手机。

这个经幢上记录的文字，是认定东大殿为唐建的重要证据。

字迹已模糊不清，但一些关键处依稀辨得。

当年梁思成林微因来佛光寺考察确认东大殿为唐建就是从这小小经幢开始的。

佛光寺地处山西五台山，只不过不在五台山景区之内，离景区南门尚有20多公里。是一处孤独的存在。梁林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呢？

1936年，正值中国多事之秋。有日本学者在考察中国古建后断言，中国国内已无原装唐建。又根据唐代高僧鉴真东渡日本后把唐代建筑传到日本，而且一直维护不错而放言要看唐建去日本。

梁林不服。非要在国内寻找唐建不可。梁根据唐代敦煌一幅山西五台山寺庙分布图壁画发现大佛光寺位置，分析判断认为，这里不在五台山寺庙群里，有可能因供奉香客稀少而无力翻新，保存原建寺庙的可能性很大。

梁思成万幸言中。躲在台外的佛光寺，那时是道路崎岖，人烟稀少，只有少数僧众勉力维持。不过也好，无人问津的局面使佛光寺不仅躲过了历代香客佛家的虔诚翻新，也神奇地躲过了历史上五大灭佛浩劫，躲过了洪水火灾地震，也躲过了那场砸烂一切旧世界的荒诞运动。

它就静静地在那里等待它的知音。这一等就是1100余年。

1937年6月，梁林结伴终于来到佛光寺。可以想见，当梁思成们用手拂去经幢上历史的尘埃，看到那“建于唐大中十一年”（857年）几个模糊字迹时心情是何等激动。

但这不代表大殿就是唐建。原建被毁后翻新再建是常有的事。梁思成必须在殿里找到证明原建的证据。

几天艰苦搜寻终于又有重大发现。梁思成在《记五台山佛光寺的建筑》中写到：“通常殿宇的建造年月，多写在脊檩上，……我们用手电探视，看见檩条已被蝙蝠盘距，千百成群地聚挤在上面，无法驱除。脊檩上有无题字，还是无法知道，令人失望。……照相的时候，蝙蝠惊飞，秽气难耐，而木材中又有千千万万的臭虫（大概是吃蝙蝠血的），工作至苦。”

可见真正的考察之艰辛绝非走马观花所能体会。不过终有苦尽甘来时。

“我们工作了几天，才看见殿内梁底隐约有墨迹，且有字的左右共四梁。”

只不过字迹为土朱掩盖，梁架又高高在上，很难辨认。

“微因素来远视，独见‘女弟子宁公遇’之名，生怕有误，又详细检查阶前经幢上的姓名。”

结果果然查到。说明立经幢之前，由宁公遇参与捐建的大殿已然建成，且一直保存至今。由此，东大殿晚唐身份确立。

这就是那几个字，手机变焦也凑合够用了。

这是经幢上与大殿梁上相对应的“宁公遇”。

殿内的塑像壁画也都十分珍贵。佛塑像线条流畅，衣褶简洁自然，面部饱满圆润，身材丰腴，一望便有唐风。只不过彩绘艳丽，而三大佛身上衣裙又绘有龙纹，显然不符佛衣规范，又使我顿生疑虑，以为后世托伪之作。

后来问了一个带团的导游，因我不是团员，又未付费，人家惜字如金，只告之“彩绘乃民国时所为”。

回来后，写这篇文字前做了点功课方知背后大有文章。

长话短说，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有一位澄溪法师住持佛光寺。他的事迹后人有一功一过之评价。功是他曾夜半救烛光之火，使佛光寺东大殿免遭焚毁之灾。过就是这彩绘了。1928，1929两年，他靠化缘募捐为寺里佛爷再塑金身，彩绘也就算了，为表敬意他竟为三位主尊绘制了龙袍，结果自然是弄巧成拙，不伦不类。

话又说回来。僧人能为供奉之佛再塑金身当是自己的“美好向往”，如果不是搞个什么龙袍加身，倒也说不上什么“过”。礼佛和保护文物，最多是各有所爱吧。

除了东大殿，一进佛光寺山门左手边的南配殿也相当厉害，这座建于辽金时期的大殿比东大殿整晚280年，是用当时流行的减柱法建造的。

所谓减柱是为增加大殿活动空间而适当减少立柱。这个偌大殿堂原来只有4根立柱，图中粗壮大柱便是。比正常构造减了8根。如此早期减柱大殿在国内不是孤品，也是罕见。据说故宫太和殿有减柱造。

后人为保护又加装了支撑。显然是信不过这减柱法。

梁林功不可没。早些年，中国内乱频仍，没人操心古建，如今一切向好，古建成了宝贝。佛光寺游人如织。40元一张门票，好看不贵。更有专为讲故事而组织的文旅游，倒也别开生面。

让孩子们按图索骥，现场体会榫卯结构之奥妙。

统一背心，印上“重走梁林路”，开启旅游新篇章。只是臭虫啮咬之苦，蝙蝠气味之秽就算了吧。

而且这张图片拍于南禅寺。照实说，梁林没来过南禅寺。这里是建国初由有关部门发现并确认为唐建的，而且建筑比佛光寺早七十年。因此南禅寺有个中国最早唐建的名号。

只是规模和气势无法和佛光寺比。

忽然想起了日本奈良的唐招提寺和东大寺，号称中国唐建的样本。当年我去看时还没见过佛光寺，自然先入为主，深信不疑。

唐招提寺，鉴真东渡后在日建的首座寺庙，比佛光寺东大殿还早100多年。

象我等外行看个热闹还真觉得差不多。

鉴真和尚造像。

可东大寺就难说了。东大寺也称大华严寺。据说是按中国唐代女皇武则天时皇宫样式所建。

1180年东大寺被损前的模型。相当中国宋代。一眼看去还离唐不远。

这是1567年东大寺火灾前的模型，相当于中国明朝。已完全变了模样。

这是2015年的东大寺。

日本号称国内古建每三百年左右落架大修一次，而且“修旧如旧”。可东大寺的演变告诉人们这可不容易做到。

东大寺在“修旧如旧”中早已变成了典型的日风古建。那门楣上后加的半圆拱檐就是标识。

没有什么原样复制，每次重新上架都要上点自己的东西，时间一久，就说不清了。造个成语，“偷唐换日”？

自从有了佛光寺，不用正本清源，日本再多的唐建也只能成为参照。因为佛光寺东大殿从未落架大修过，是真正的原装货。

有时间去佛光寺沐浴一下货真价实的唐风当是特色旅游的不二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