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陵园里的缅怀”</p><p class="ql-block">清晨,东方天际刚刚有点青紫色,感觉还有点凉。我们沿着依稀可见的小路来到四处杂草丛生的烈士陵园。陵园初建时栽下的柏树只有碗口粗,干枯的牵牛花藤缠绕着树干,柏树叶片上积满灰土,不堪重负的向下弯去。面对依旧挺拔的墓碑心中翻起一阵酸楚,眼角有些湿润。三十年了,虽然常常想起您,虽然常在梦中见到您,但像今天这样和您这么近的谈话却是第一次。真对清明节前两天。</p><p class="ql-block">不起,除了歉意我没有任何托词,我深深的鞠了一个躬。</p><p class="ql-block">微风吹落了柏树叶上的一缕黄土,轻轻落在我的肩头。您是要和我说点什么吗?我屏住呼吸静静地听,可除了杂草的细语外四处静悄悄的,静得有些令人可怕。那好您还是听我说吧。</p><p class="ql-block">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是地区革委会组织的,好象是为了纪念“讲话”多少年。我带着那副“工业学大庆”的宣传画,在解放卡车的上面吃灰吸土颠簸两个小时才到了朝阳。</p><p class="ql-block">大转盘中花稀树少,街面上少有车辆驶过。一个不太喧嚣的行政中心。只是三代会门口有那么多参天的白杨,遮天蔽日的让我感到惊奇。在这黄土地上,绿色使人感到一丝舒畅。</p><p class="ql-block">收画大厅往来人很多,一阵耳熟的乡音传来,我转身便看见了您:一米八多的大个,瘦削的脸颊颧骨支出的有些过分,的确良的制服上衣的第一个纽扣没系,漏出了里面的白衣领。那嘴角上翘的微笑,我很久很久没忘。您跟我说了些什么我已全然不记得,但那双与人为善的眼睛我却永远永远地记在了心里。是眼睛、那双看到谁都是那么和蔼的不大的眼睛。 后来别人告诉我,说您也是大连人,先念鲁美附中后念本科,毕业后本应分到外市,为照顾一位家在那儿的同学对调来了朝阳。您说:“反正也是远离家乡了,再远点也无所谓。”</p><p class="ql-block">那个年代常让我们想起很多很多。那是个办学习班的年代,我恰恰是得益于此,您就是我的教授,学习班就是我的大学。辽宁画报社的大腕们-曹光、孙介凡、游克元、张宇、美院的佟安生等等,下放来辽西,加上美院毕业分来的杨廷喜、王世满、吴家栋、董江涛、张亚力、高洪成、唐明珍……使朝阳出现了一个美术空前繁荣的时期。</p><p class="ql-block">那是个缺吃少穿的年代。三两油,二十七斤半定量。高粱米中有挑不完的“大帽”,买肉时要托人买腰窝那块,能多靠点油。那时连厨师也是瘦子多,少有的几个胖子的肥膘还是五十年代攒下的。办学习班如果赶上星期六,住市内的都回家了,剩下我们几个外市的便没了着落。这时您会包好饺子,备好几瓶啤酒喊我们过去。您若无其事的和我们调侃,劝我们多吃。我们何尝不知道那猪肉的珍贵,白面的稀少,那美味胜似现如今的海鲜大餐,因为它承载了太多的情感。</p><p class="ql-block">我起身到了点酒在碑前:“三十年了您也喝点我们孝敬的酒。”</p><p class="ql-block">记得您的新房是在二楼中间的一间教室里。房屋举架很高,中间用展板间隔了一下,门口还挂了一个半截门廉,有些家庭的气氛。用两张单人床拼起的大床放在靠走廊一边,写字台放在窗旁。房中间墙上挂着你没临摹完的那幅俄罗斯著名风景画“深渊”,列维坦的意境被你忠实的表现出来,那略带几分凄凉和悲惨的意境,深刻在我的脑海中。对这屋我能想起很多很多东西,可我总也没想起来那饭桌,那放饺子和啤酒的饭桌当年放在哪?您还记得吗?</p><p class="ql-block">几张油画由于潮湿面层已成片脱落。这幅“石匠”记得是参加省美展时画的。起初您画的有关饲养员的横幅油画,在您留下的画中我竟然看到了那张草图。这张是你的毕业创作,记得是组画中的一幅,吊装的大罐色彩变化自然,指挥起吊的小姑娘高高昂起头,起重机长臂直刺蓝天。在几十张素描中我看到了高洪成、车淑珍、张守华……那些熟悉的,年轻的面庞。这幅画作下面标着六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于棋盘村,想那时您刚二十岁。这里还有很多速写,有纺织厂的、重型机械厂的、柴油机厂的、轴承厂的……。记得纺织厂的唐明珍吗?对,就是那张“逆光下的纺织女工”是她画的。那时的她和画中的女工一样天真,无虑,充满朝气。可现在工厂没了,老厂对面新楼林立,饭店栉比,记忆在这断裂了。重型机械厂,轴承厂也都不在了,高洪成去了盘锦,柴油机厂还有,只是老韩退休了,您画的那些老劳模也退休了。</p><p class="ql-block">“逝者如斯夫”。我也快到退休年龄,满头白发,二百斤体重保持好几年了。过年时见吴家栋老师,他说在大街上是不敢认我的。我常能见到矿务局的律向银、王建忠,凌钢的郭志、黄仁杰、张建中。只是矿务局改了制,台吉矿也归了个人。郭志、黄仁杰、张建中也离开了凌钢,郭志去了威海,建中去了四川,小黄在烟台。</p><p class="ql-block">大家谈起您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尤其是关于一九七六年、沉重的一九七六年。我们谈到了那么多如果。如果您晚一天去矿务局讲课、如果您在台吉矿多住一天、如果您没下水救那副食品厂的司机、如果您下水时腰间没系那根绳子、如果那副食品厂的司机没有涉险过河、如果桃花吐大桥早修几年、如果那天我在你身边提醒你雨季山洪的凶险、如果……、如果……。可却恰恰没有那么多如果,它发生了。您按时返回朝阳了,您遇到那洪水了,您看见了那蹲在驾驶楼上司机乞求的目光了,您匆忙系上那根该死的绳子没说什么就跳入滚滚的洪水中了,那裹挟着树干、沙石、杂草和庄稼的洪水中。一九七六年八月十四日,您永远永远地走了。</p><p class="ql-block">是偶然,但又是必然。是因为您二十几年所受的教育,是家庭熏陶,是那个英雄主义年代的必然。在救人的瞬间欧阳海想了很多,可我敢说您什么也没想。所以从此这世界上少了一位艺术家,多了一位烈士,唯一的一位艺术家烈士。一九七六年一月总理病逝,七月朱老总病逝,接着唐山大地震,九月毛主席也走了。可最大的事还是十月打倒了“四人帮”,经过改革,人民吃饱肚子了。您却没能等到那一天。</p><p class="ql-block">“太阳出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句,只见一缕金色的阳光洒来。我忙起身和春莹、爱国撑起那块准备好的红布,遮在你身上。社会进步了,如今陵园四周已经小区林立,我们今天是来请你去一个偏远却安静的地方,好吗?</p><p class="ql-block">新陵园并不远,山坡陡峭些,但周围栽了很多松柏,水泥小路环绕,方便了许多。高爱国、杨春莹、张守华和您两个妹妹我们一起三鞠躬。“尘归尘,土归土。”您又回到了原处。朝阳太远,人们太忙。朋友们托他俩带来花圈和问候,不让您太孤独。生活好了,小康了,人们不再为吃穿而奔波了。可他们却太容易遗忘.女儿谈起六二年大饥荒,吃“玻璃叶”面、树根,她充满疑问。十年前大家张罗给您塑了个像,今年八月准备用您的遗作办个展览,大家不愿意人们遗忘的太快。您的一生像绽放的烟火灿烂夺目,它照亮了我们,影响着我们。我们又会用这种精神影响着我们的下一代。于是社会发展了,生活充满阳光。</p><p class="ql-block">太阳升起来了,大地苏醒了。我们要走了,也许几十年后我们会永远走到一起,那时您再教我们画画,弹琴,唱歌。 </p><p class="ql-block">我轻轻弹去肩上的尘土,行至山脚下。一阵晨风拂面而过,我回头望去,只见柏树摇曵着双臂,您是在和我们再见,要我们再来看您吧。放心我们会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隋思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