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 斗》中部 壹号 三十一篇父亲系列故事

歪脖子老槐树。

　　三十五军移交了南京防务，重新划归七兵团建制。作战任务由战略支撑改为迂回追击，一记右勾拳，插入蒋系浙江省中西部，并准备向东包抄蒋家老巢，向西预阻遗逃残兵。军情紧急，分秒必争，军政首长包括起义将领，各自带着精干的参谋班子骑马下到各师、各团。当然，这也是我军的光荣传统。

追剿部队进展神速，军需供给甩在苏浙交界。大约一个团的后勤部队，带着解放战士，驾着汽车和沿途收缴机动车辆，载着炮弹汽油辎重，搭上野战医院，沿着盘山公路蜿蜒盘旋。驮着粮食的支前老区民工远远甩在后面。尽管上级强调，过江后，几十万的小车民工必须回乡，准备夏季农业生产和战后重建，但仍有一部分武装民工跟着抢运物资。

几个月的追剿，部队战线越拉越长。不仅司令部各科下到基层，就连政治部各科也全部深入基层。最后，军通信科虱子顶被子，成为了一支孤军。

跟进途中，通信员飞马来报，军首长命令你部带卫生队进驻县城，并接管防务和维持治安。孤悬的通信科及其所属部队，不仅没有战斗部队保护，反而要去接管城防，而且尚缺骑兵通信排。

父亲摇身一变，便是城防的一号，治安的一号。两顶无冤头衔扣死在项上人头，要一肩双挑了。

浙江山峦叠嶂，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行军作战上十年，没想到，居然被委座风景如画的浙西给看迷糊了。这是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犹似魔域妖界，宛然身临其境。

自从白马牺牲以后，非紧要关头，父亲及少骑马。战争年代，战马就是生死战友，跟随十年的老马，是有感情的，亲如兄弟姐妹，经常舍不得骑。即使非骑不可，那也是为了保存精力，便于通夜监听。随着内线联系逐步移交，监听破译也逐步化分专业，一句话，不值夜班了。所以，刚刚三十岁的青年干部，行军不走路，浑身真不舒服。

解放战争时期的照片中，父亲经常穿着回力球鞋，相当于现在最高级的运动鞋。目的为了提高脚力。

今日却奇了怪了，鬼使神差的坐在了马上，而且石头路面也不是那么平整。然而，此时此地此境，让人忽而飘飘欲仙，时而昏昏然然。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刚到一个新的区域，没有了北方干燥的天气，没有了苏北广袤平原的视野，没有了尘土飞扬的车轮滚滚。相反，此地气候宜人，雨量充沛，植被丰富。路旁林木参天，枝繁叶茂。依山畔水的石板路缝里长着青草，潺潺溪流旁的岩石上布满了青苔，远山近景一派郁郁葱葱。空气清新，负氧含量充溢，不适应，氧中毒了。

一阵山风飘拂，父亲一个冷颤，下意识的警醒。一下子飞身下马，眼睛警惕的搜索四周，乖乖，这可是打伏击的天然战场。于是高声下达命令，警卫连一二排前出，呈搜索队形前进，三排殿后。通信营保持战斗队形。卫生队做好成斗准备。

日久月累的长途行军，指战员早已疲惫不堪，紧急命令的下达，困乏难当被冲的烟消云散。

中路纵队一个个子弹上膛，枪口左右对外，目不转睛的扫视着两边的大石、树丛，生怕伸出来黑洞洞的枪口。经验老道的战士，不时扫描搜索着大树的上端。

危急的氛围，彻底绷紧了几百号人的神经，除了马掌咯哒咯哒的响声，周围一片寂静。偶尔飞雀啁啾，兽嘶虫鸣，也会让人脊背发凉，出冷汗。即使是蚊蝇嗡嗡，小战士紧握钢枪的手也会颤抖。父亲见状高声呵道，不要紧张，睁大眼睛，观察可疑目标，保持战斗队形，继续搜索前进。

经过一段时间中慢速的搜索前进，林间道路两旁的青草地，逐步变得宽敞起来，遮天蔽日的树木也变得逐渐稀松，斑驳的阳光洒落盘山大道，视界随之渐渐开阔。

此时，警卫连副连长前来报告，尖兵已同兄弟部队接上头，据守备连的便衣侦察哨介绍说，此地距县城不足七华里的盘山路程，该连目前驻防祠堂边的军火库。副连长接着报告，一排长带领一、二班原地待命，三、四、五、六班带回，保卫首长。

父亲略有所思的轻声答道，知道了。然后下达命令，向前向后传，恢复正常行军速度，后队跑步跟上。

浙西的山上，一会儿云山雾罩，一会儿云飘雾散。向山下云雾一眼望去，云彩空洞里居然看见了县城，犹如仙境神画，仿佛近在咫尺，恰似一面镜子。

行走的北山大道，云雾缭绕，山下的石头县城，阳光灿烂，彩石不时折射璀璨光芒。虽说距离已经不远，但盘山大路绕去绕来，时而忽近，忽而渐远，行走一个时辰，好似原地踏步。

古今城池防战作战的败绩，仿若电影一幕幕映入父亲眼帘。走路分神，步行在石头路上的双脚，难免磕磕绊绊。警卫员行使职责，牵缰拽镫，把父亲扶上坐骑。

马背上的舒服感觉，心情更加忐忑不安。即使已临县城，并非万事大吉。作为暂时的一号，此时考虑的头等大事，是如何布防。手上虽有几个连的兵力，但防守一个县城，毕竟还是捉襟见肘。

父亲扳着手指头计算着，能打硬战的，只有守备连、警卫连、通二连(缺骑通排)、架线一排、架线二排、维修班、马夫班、通信营炊事班、卫生队炊事班、卫生队担架队，充其量满打满算，报务排二十人、话务排二十人，总兵力五百零，但能够投入战斗的不足五百。(强调一点，战争年代的勤杂兵，虽然算不上以一抵十，至少也是以一抵二抵三的，包括女兵。他们大多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是经过血与火的考验的。)

考虑到这里，父亲不禁叹息，骑通排在就好了，个个以一当十，守城可算得上以一挡百。可惜他们是军首长传达命令的铁血死士，此时正随同各位军政首长下到各师各团。

唉声叹气不如开动脑筋，求人不如求己。父亲命令参谋递上县城地图。骑在马上，仔细策划着布防预案。

该城是个方形小县城，既有城墙，也有护城河。西南城角一座小山，标高三十八米，地图所示，城墙与小山融为一体。等高线显示，面向城外西南处，恰如悬崖绝壁，面朝城内东北，标有缓坡路径。北城墙和北城护城河均有短距段线标记，说明有毁坏状态。

城南面一条江，西南流向东北，南门口有码头，应该是县城的经济命脉。小范围靠城垣的地段，算是三面环山，一面临江。从大范围看，是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好似渚头地形。正北方面大道一条，东西走向，距城恒大约四华里处，由东向南拐弯，这是进出该县的唯一陆上大道，其它小路皆为羊肠小道，难通车辆。

城池防御作战的薄弱点是被偷袭，强攻，奇兵。防偷袭重点是防疲惫，既需要三班轮倒，又要查岗查哨。热兵器攻防，靠的是火力的最佳备配与发挥。奇兵，……

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抬眼，又望见远处山下的城廓。父亲命令警卫员，向前向后传，通知各单位排以上干部，跑步向本委员集中。然后将配马交给通信员，令其赶到后面的队伍，通知各单位，传达命令。同时，命令报务主任将马匹交给另一名通信员，追到前卫部队传达命令。

　　战争年代的军人生活，宛若颠沛流离的状况，如同野兽一般，进洞的时候，要转三圈，睡觉的时候，也要转三圈。这是几千年来，用无数生命换来的血的教训，是战时的生存法则。

不到三分钟，营连队排的各级干部全部赶到。父亲骑上马，警卫员把马带到大路左边的宽阔地，父亲调正马首，举起左拳，大声命令，各级干部以营长为基准，成三排列队，立一一正！向右看一一齐！向前一一看！向右一一转！齐步一一走！干部队行进在大队之中。

父亲开始高声宣讲，我们开一个行军会议，军部将县城防守的任务交给我部，现在，我就是一号。大家注意听令，各单位挑选百分之二十的兵力，侦察，勘测县城东北西三个方向。重点是五华里以内的制高点，尤其是高坝无树少树地型，大道小路，河沟池塘，水田。

大家以侦勘地点为基点，假设城廓为攻击点，测算好方位距离及隐蔽物体、障碍物，大家务必详细记载，定好图标。警卫连的、战斗连队出身转岗的干部，没有图上作业功夫的，勿必亲临一线，勿求烂熟于心。

各侦勘小组必须带上望远镜，旗语兵远距需要三、四人接力传递信号的，不够的，出人力与话务排、架线排换工。

父亲接着指示，此次侦勘任务，就叫北门之寄。意思就是重点防守北门及北城墙，因为北面开阔地大，便于敌军集结，或重武器展开。东西两翼地势狭窄，攻方不便排兵布阵，城南有江水屏障，东南西三个方向，一但风吹草动，完全处于城上火力覆盖的范围。

父亲继续下达命令，外线一、二排未参加侦勘的兵力，接通全城电话。指挥所建在守备连隔壁祠堂，卫生队进驻守备连隔壁小学，北门城楼建营部，其它三门建立连部，每门平均间距，建二个电话联络点，保证各单位联络畅通。

驻防兵力布署安排。将报务、话务两个排，整合为三个通迅小组，八个电话小组。指挥所、北城楼、南城楼配属通迅小组，配备电台，电话。三处电台不仅用于本城联系，同时负有对外联络的责任，组长分别由主任、参谋、排长兼任。

目前城防空虚，兵力奇缺，没有战场纵深，无论是否遭到火炮覆盖，各台只要一息尚存，随时自觉接任指挥台，传达命令。

八个电话小组，分别负责城北、城南方面的串联线路和南北主干线路的安全巡查。东城、西城方向和东西主干线路，由外线一、二排勉为其难，自行巡查。但爬杆铁鞋、保险带要让给女兵，发扬风格嘛。再说城市建设，主街道一般东西走向，线路通常架在房屋上，搭人梯就够了，偶有杆子，也难不倒英雄铁汉。

各单位各专业不仅要各司其责，不得推诿与荒芜主业，防务之职更是保住脑袋的大事，不得儿戏马虎。大家既是技术员，又是战斗员。

东南城角至东北城角，包括东门，由通二连、架线一排防守，配属马夫班。

东北城角至西北城角，包括北门，由通信营营部及营炊事班、警卫连一排、三排担当，配属守备连一个排(或机炮排)、维修班、县大队、县政府大部。

西北城角至西南城角，包括西门，由警卫连连部、连炊事班、警二排、外线二排共同防守、配属担架队。

南面交由守备连五个班防守，配属县民兵队。

四个城角结合部，尤其是东北和西北城角的城外区城，以城角四十五度为大致分界线，无论是防守还是侦勘，东西两面部队义不容辞，勇担重任。旗语兵必需联系后，经双方认可，才算完事。如有纰漏，唯部队长是问。

各单位入城后，一律按布防区域驻防，第一时间使用旗语，与城外侦察员联络，确保种好自己单位的一亩三分田，不要跑到别人地里去扯野棉花。

各单位下去布置任务的时候，不要张冠李戴，裁缝不要缝错了袖子，医生不要接错了膀子，紧急集合不要把裤子套在了脖子上。图上作业的时候，可以重叠，但不得漏减，一定要标记清楚，附有文字记载。

驻防地所号房屋，必须紧靠城墙，并能确保迅速登城，一个个爬竹梯的做法，绝对不行。各部尽可能住城楼、敌楼、城门洞、藏兵洞，峰火台。充分利用瓮城、敌台马面、剁墙和宇墙女儿墙搭建芦席棚，再不济，直接靠墙垛搭窝棚，但必须保证人马通行。帐篷必须分配给最困难的部队，各部务必做好驻、防、打、行一体的准备。

不参加侦勘的各部人员，分成四个班组，轮流值哨巡逻，轮流睡觉，轮流吃饭，轮流搭棚。争取每人睡上二小时。

巡逻线路由各自驻地出发，到指挥所打折，向指挥所哨兵接头登记就算完成单程巡逻，回程不要走重复线路，回去后报告部门长。东南西北各部，每隔两小时出发一支巡逻队，东城方向一点半开始，城南方面二点开始第一次巡逻，西城方向二点半开巡，城北方面三点派出。巡逻任务周而复始，直至交出城防，或接到指挥所新的命令为止。

进城前，各部务必准备充足的简易建筑材料。下山前，将八米楠竹备齐。路过河堰要砍伐芦苇、马莲草。经过坟冢野地要收割茅草。我们既是战斗队，又是生产队，还是工作队，尽可能的不要麻烦老百姓。

最后是指挥层级和管理层次的梳理。指挥所，为城防最高指挥单位，各部务必严格执行命令，畏战退缩者，各级指挥员有权执行战场纪律。东南西北各楼，为方面指挥分指，指挥员由营连长担任。军事斗争，技术干部、地方干部要服从军事干部。专业的问题，军事干部要多听从技术干部的意见。防谍锄奸，我们要充分依靠地方党政和人民群众。总体上我们还是一个单位，由于缺乏城防部队，各位恐怕要辛苦两天。

各位营连队排长、部门长，按照东南西北方向，召开讨论会，召集人分别是营、连长。没有大问题的各部，重新整队，按不同区域、 不同任务，不同分工，加紧实施。

命令宣布完毕，各位有不明白的地方吗？回答没有。有补充的没有？回答还是没有。

预知进城如何？且看下篇分解。

使用音乐：暂用美篇提供音乐《疑虑》

部分历史照片： 笔者翻拍

故事情节： 来自父亲早年口述

二O二四年八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