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记

周宏智

找马去

1992年夏季里的一天。我独自走在一条穿越若尔盖草原的公路上，手里拿着一张百元的钞票随时准备扬手搭上一辆顺风车向南去川西。大半天过去了，看着阳光下那条灰白蜿蜒的公路，渺茫茫、静悄悄没有一点儿来车的迹象。那一刻只感到焦急、疲惫、孤独，索性摘下肩上的画夹扔在草地上，双手放在脑后躺下來仰望着头顶上一团团从天边涌起的白云像雪山似的高高耸起慢慢向上升腾。

伴着清风和草香我昏昏欲睡。朦胧间听到有人在说话，睁开眼睛只见两个藏族小伙儿站在我面前，二人相貌相似估计是兄弟吧，他们身边还有两匹马。在这荒芜的草原上，面前忽然出现两个陌生人真有点儿心生忌惮，便主动地问候了一声：“你们好”。两个小伙子似乎没听懂我的招呼，只是善意地向我微笑着点点头。看到他们醇厚的表情我就放下心来，自我介绍说：“ 我是北京人到这边来画画儿，你们是本地人吗？” 其中一个小伙用生硬的汉语很慢的说：“我们不住在这里，我们的马丢了到这边来找马。” 听说是找马我很差异，问到：“找到了吗？” 小伙说：“没有，我们已经出来三天了，今天去二郎山那边找一找”。我暗自思忖：在这茫茫草原上视线所及除了地平线就是起伏的山峦，别说找一匹马，就是找一群马也不易呀。

我拿出烟来分给二人，聊了一会儿由于语言沟通太困难就辞别了，我目送着他们骑上马消失在草原深处。

避雨

告别了两位藏族小伙儿，我继续沿着公路向南走。一片乌云遮蔽了太阳，草原顿时染上了一层蒙蒙的灰色，天越来越暗要下雨了，此刻我意识到必须得找一个栖身避雨之处，于是向着草原深处走去。

进草原前一天，我住在镇子上的一家小旅馆，照料小店生意的是一位回族老者，他听说我第二天要进草原就嘱咐一定要准备一个打狗棒，因为草原上的藏獒非常凶猛。第二天一早我就在小镇地摊上买了一个打狗棒。那是一件奇特的防身“武器”：一条长两米左右的皮绳，一端系着一个巴掌长的方锥形铁块，另一端结成一个圈。遇到凶犬时就把手套在皮绳一端的圈里，举过头顶使劲甩动，形成一个半径两米飞快旋转的伞，护住身体使凶犬不得靠近。此时要走进草原，我将打狗棒紧紧地握在手中，随时准备用它来防身。

　　远远望见草原深处有一个黑色的帐篷，于是我疾步向那里奔去。快接近时突然从帐篷后面窜出一只凶猛的藏獒，狂吠着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转瞬就到了我跟前，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手足无措，手里的打狗棒根本就没用上。危急时刻，远处传来一声喊叫，牧犬虽然还在狂吠但停止了攻击，我抬头望去，一个看上去有五、六岁的男孩儿，出现在帐篷门口，他喊叫着拿起一块石头朝这边扔过来，藏獒转身跑向帐篷回到男孩儿的身边。雨开始下来了，男孩站在帐篷前望着我，似乎在说没事的你过来吧。

　　雨越下越大了我跑到帐篷跟前，男孩用一种惊讶眼光看着我，一个女人在帐外冒着雨挤牛奶，门口一个中年男人用手势招呼我进去。刚走进帐篷一股炉火的热气和浓浓的酥油味儿扑面而来。由于语言不通，我本能地双手合十点头向主人表示谢意，男人随手拉过一张羊皮铺在地上示意我坐下，帐篷外面的女人走了进来，她从地上拾起一只碗拿到外面，在沼泽中洗了洗然后重新回到帐篷里，男人接过碗从一个布口袋里抓起一把灰色的青稞粉放在碗里，又提起炉火上的铁壶倒上些酥油，用手搅拌一下捏成一个面团送到我的手边，这或许应该就是糌粑。我接过碗微笑着向主人点头表示谢意，由于语言不通从始至终我们都没有什么话语交流，我只能用笨拙的手势和微笑不断的表达着感激之情。当我把食物送进嘴里，一股生涩的味道难以下咽，主人看出了我为难的样子于是从地上捡起一只装有盐的碗递给我，我也的确饿了就蘸着盐把那块糌粑都吃下去了。

　　雨还在下着，帐篷外面传来了马的嘶鸣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我起身向外观望，三个小男孩正嬉闹着从一匹高大的马背上下来，由于个子矮小他们似乎是一个挨一个地从马背上滑落下来的，孩子们浑身被雨水淋的透湿看上去都不足十岁，他们同样以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我，或许是放牧回来吧。

　　雨停了我准备告辞。为了感谢主人的真诚接待我拿出了一百元钱递给男主人，他没有接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我把钱放在了羊毛垫子上。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时那种表达谢意的方式，是对主人的尊重还是冒犯。

告别了牧人一家我匆匆地向着公路方向走去。边走边回头张望，走出很远了那一家人还站在帐篷外，我多次向他们挥手告别，他们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却一直站在那里望着我，走过一个丘陵帐篷消失在视平线下。

因为避雨造成了这次草原上的邂逅，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从始至终几乎没有语言的交流没有思想的沟通，但却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了牧民的淳朴自然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