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厦门地铁是清晨六点就开始运行的,城市小,人口也不算多,大多数的上班族通勤距离都在半小时车程内,可能从未乘坐过最早那两、三班车。车厢总有零星的空座,乘车者主要是过海到岛外建筑、园林、装修工地的工人,男女都有,肤色黝黑,皮肤粗粝,发质干枯,手指的关节突出……车厢里出奇的安静,每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上,只能读得出奔波劳碌的倦怠、柴米油盐的烦恼、背井离乡的无奈,让人深切地体会到生活的艰难。吃苦的人是无暇顾念苦楚的,劳作多是为了尚在读书的孩子,为了病弱的老人,为了扎起老家盖一座房子,或是为了给儿子备一份彩礼……怀里揣着的都是责任和希望。</p><p class="ql-block"> 二十几年前服务一个商务团组访问俄罗斯,团里一位五十多岁的商会代表,身份是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板,样貌淳朴,表情平静,少言寡语,某一天喝了几杯伏特加后,同行的人半开玩笑地让他讲平日里是如何锦衣玉食风花雪月的,他告诉我们完全没有,年轻时带同村几个人在广东做室内装修,卖力气赚钱,常被业主欠工钱,讨得很苦;一次墙倒了,砸断腿,靠工友抬着去个小医院手术,又痛又苦。他拉高裤筒给大家看小腿,伤疤很长,缝合得粗糙,当年就医的条件一定非常差。公司有另外的股东掌管,他只是挂个名,平时的娱乐就是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三两个朋友一起坐坐,也很少聊什么,只是抽烟、喝茶,偶尔打打关牌,回家晚了就吃个稀饭再睡。那时就想,他年轻时做力工灰头灰脸苦,讨工钱低三下四苦,受伤举目无亲苦,有了钱生活如此沉闷,依旧苦。</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还没有电视看,老祖父爱听电台里的评书连播、相声和戏曲,其中一出李少春的《野猪林》跟着听过好多遍,“东岳庙进香”的忍辱、“白虎节堂”的惊怒、“长亭别妻”的悲凉、“野猪林”的愤恨无告、“风雪山神庙”的末路感叹,特别是荒村沽酒,风雪破屋后,朔风阵阵,疏林冷落,林冲身负长枪、葫芦,孤身踏雪时“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的唱段,千言万语唱不尽的,恰如京剧里常有的那声叫板——“苦哇!”。空有一身武艺,生逢末世,朝廷昏庸,奸臣当道,小人得势,游民遍地,普天之下,善良的人无立锥之地,苦得让人潸然泪下。</p><p class="ql-block"> 佛经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自然生理上有苦,精神上有苦,归根结底是求而不得的苦,求不得不生,求不得青春,求不得健康,求不得永生,求不得团聚,求不得解脱,求不得清明,求不得欲望满足,被困在伤心、焦灼和懊悔中。于此,众生平等。</p><p class="ql-block"> 苦,和被称为人体第五大生命体征的痛一样,是人类对于潜在或已存在损害的一种重要提示,是对生命和生活的警醒。拔苦的解药各家不同,儒家鼓励自强自立,以勤补拙,不断提升自己的处境;道家倡导顺其自然,朴鲁疏狂,保持生命健康,享受快乐;佛家阐释慈悲为怀,恒顺众生,从内心中看破炎凉,远离颠倒梦想。感觉到苦,就要去应对,或者选择改变,或者选择自洽,或者选择解脱。要允许它发生,让它穿过,不在思想上停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