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思念

阿秋

一念夏去，一念秋来。

季节的脉络里，静静流淌初秋的新凉。又是一年中元节，沐一缕秋风，思绪随清风飘向遥远的天国，牵出我长长久久的思念，那里有我慈爱的外公外婆。

　　我的外婆是一个旧式女子，没有上过一天学。她貌美若花，聪慧绝顶。小时候听我妈说，外婆年轻时，村上人称她是：额头上搁扁担——头挑。

　　外婆和外公的结合是媒妁之言，外婆的父亲将她许配给了我的外公。我的外婆内心不甘心接受大人的安排，心里一直不开心。

外婆15岁的那年，听村上人说，我的外公在周巷村东头的私塾学校里读书。于是，她竟然偷偷跑去，趴在窗口想看看她的郎君，但她又不认识，听人说那时外公戴着一顶西瓜帽，她就盯着戴西瓜帽的人看。

外婆觉得外公长得蛮帅，回家后就在父母面前答应了嫁给他。这些都是后来夏夜乘凉时外婆告诉我的。

　　外公娶着了貌若仙子的妻子，欣喜若狂，爱惜得把外婆当成宝贝。

那时的外公真的很傻，明明自己在田里劳动了半天，很累了，回到家，看到外婆在厨房忙碌，也顾不了喝口水，端张凳子，傻傻地盯着外婆看，常常是看得外婆满面通红，嗔怪一声，“去吧，吃饭了”，外公还是恋恋不舍。

外公又很聪明，她懂得外婆的心。卖了生猪，外公的兜里总会揣回一个好看的发夹；粜了油菜籽，外公会带回一段碎花棉布，没多久，就能看到外婆身上多了一件手工的旗袍。

　　外公外婆之间好像没什么山盟海誓，他们之间的爱情仿佛化作了一种习惯。

外公劳动回来，外婆会适时给他打开门，亲手接过他手中的农具；当外婆忙着家务时，外公总会在一旁看着外婆，嘴里说着一些温暖的话语。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温馨的家园里度过的。

外婆的聪慧在童年的我眼里是绝顶的。

她能把《百家姓》《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还能把《三国演义》讲得头头是道。我不知道外婆是用什么方法背出这些在我眼里艰涩难读的文句的，外婆没有上过一天学的。

有好几次，我问不识字的外婆怎么可以背出这么多东西的，外婆告诉我是她上过学的弟弟一句一句教她的。

　　外婆背书时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一句句背诵，形象地说是她是在唱书。外婆会拉长了声调，摇头晃脑地唱。

一段段的文字，一个个的故事，在外婆的嘴里流泻出来的就是一首首悦耳动听的歌！

夏天的晚上，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俯视着门板上躺着我和弟弟，外婆手摇着蒲扇，开始唱书了。有时候唱“人之初，性本善”，有时候唱“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幼时的我，觉得这些文字是多么拗口，可是在外婆嘴里像泉水叮咚，潺潺流下，洒在我们幼小的干涸的心田，这是我接受的最初的启蒙教育，是我外婆在我幼年时给我投喂的精神食粮。

　　渐渐地我长大了，从外婆的嘴里我究竟学到了多少首歌谣，背出了多少文字，听会了多少故事，我都已记不真切了。只有一点永远不会忘记，在我以后的读书生活里，我能热爱读书，热衷背书，这功劳一定要归于我的不识字的外婆！

外婆有一双灵巧的手。童年的记忆里，农村生活很是清苦，外婆却能把我们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梅子成熟季节是江南的黄梅天，记忆里，每年黄梅天外婆都会给我们做酱。你看，洁白的瓷盆里，已经放上了上白的面粉，清亮的河水慢慢兑入，我最喜欢看外婆灵巧的手揉拌面粉的样子。

　　外婆拌得很慢，很细致，很用心，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拌进去，究竟是什么东西，幼小的我，不懂。

整整有个把钟头，面粉揉成了长长的一条。外婆把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倒进开水锅里，捞一捞，取出，沥干，然后一块块排在蒸筐里，盖上一块洗得发白的布，外婆说这是“酱膏”，等它们身上发霉长毛就可以晒酱了。

于是，我们静静等待。

　　终于有一天，酱糕发霉变成黄色了，外婆早洗净了酱缸，泡好了盐水，准备好了防苍蝇的纱布。外婆把酱膏放进酱缸，兑入盐水，盖上防苍蝇虫子的纱布。

于是，老屋东头的砖场上，多了一只蟹壳青的酱缸，每日里，接受小满里毒花花太阳的热吻。

　　这期间，外婆不知要多少次地把这酱缸搬进搬出，因为酱是不能淋到雨的。

酱做好后，可以保存大半年，用它做的菜，味道格外浓郁，我们全家都特别爱吃。

　　于是，我和弟弟开始每天盼望午饭时光，因为酱的诱惑力对孩童的我们实在太大。等到外公从田里劳作回家吃饭，我们就能品尝到“酱菜”。

那段时间，每天快到吃饭的时间，我们就站在东场头等外公，踮起脚尖看见外公的身影就赶紧跑过去迎接，拉着外公一起回家。外公一到家，脱下湿漉漉的衣衫，裸着臂膀。桌上，放着凉好的大麦茶，温热的米饭，米饭旁是豆瓣酱烧豆腐，豆瓣酱拌茄子，豆瓣酱凉拌西瓜皮。

外公坐下，狼吞虎咽；外婆瞅着，嘴里说，慢点，慢点。

　　我和弟弟也是狼吞虎咽，尽情品尝酱菜的美味，就算是酱拌白米饭，我们也吃得啧啧有声，回味无穷。

　　夏季，外公种的蔬菜吃不完，外婆就把长豆﹑茄子洗干净，在沸水中煮熟，放在竹匾里晒干，然后装在密封的袋子里。

等到大冬天下大雪没有蔬菜吃的时候，外婆会从袋子里取出长豆结干茄子干，用热水浸泡一下，起个油锅爆炒一下，真是下饭的好小菜。若是和肉一起烧，那个味道啊，真是妙不可言。

　　很多年后，我终于明白，外婆的酱，外婆的菜，都揉进了脉脉温情，揉进了对我们的爱，对生活的爱，怪不得特别好吃。

　　童年的日子，虽然清苦，外公外婆的柴米油盐，温暖了我的一生，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岁月悠悠，宛如一首诗，诗行里，夏天的风景犹如一叠叠轻影，随着那微风浅淡了颜色。相拥浅浅的秋天，中元节，牵出心底深处温暖的思念，一瓣心香，遥祝天国的外公外婆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