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只天鹅在青铜峡的独白</p><p class="ql-block"> 我又一次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飞来了。</p><p class="ql-block"> 此日。此时。</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黎明，北风萧萧，天空中的云朵跟着我的身影一同飞翔，它们安静、轻盈，苍老而孤独。我的翅膀下，大地辽远，山川壮阔，所有的风景在朦胧的光亮里依次展开：高原、山脉、湖泊、草地，村庄、城镇，像云朵一样飘来飘去的牛羊、蘑菇般旋开旋落的毡房和蒙古包，以及壮美的地平线与日升月落……</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中，时间永恒流逝，如同天风白云，浩浩荡荡且无声无息。如果向前追溯，我的祖先就是永不消亡的神秘天使，在无边无际的时光里，向人间传递着吉祥和平安、自由与幸福。多少代过去了，虽然我们的种群数量逐渐减少，但我们还是顽强生存下来了，成为生物链上最美丽的一环。每年秋冬时节，我的的家族成员都要离开家园，向遥远的南方迁𨺗，寻找适合繁衍后代的栖息地。</p><p class="ql-block">你们知道吧，我们飞行的路线漫长且艰险，高天寒云，风雨雷电，甚至是野兽猛禽，猎人的枪口和陷阱，这一切随时会带来危险，让我们的生命无声陨落，化为苍天大地上的一粒尘埃。然而迁𨺗是我们的宿命，在我们天鹅家族的血脉上游，天生有坚韧勇毅的因子，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困苦，都难以阻挡我们飞翔的翅膀。对我们而言，伤病和死亡，仅仅是生命过程中的一支小插曲，一个感叹号而已，在我们的记忆中，只有辽远的天空、洁白的云朵、秀美的山冈与海子湖泊，只有苍茫大地上的青草鲜花以及生生不息的童话和诗。</p><p class="ql-block">忘了告诉你们，这一次迁𨺗，我没有跟上其它天鹅队伍，成了形单影只的离群候鸟。说来有点不好意思，那一天早晨，我们的家族成员纷纷离开西泊利亚的一个湖泊，亮开翅膀，飞向湛蓝浩瀚的天空，朝着心中的栖息地出发了，可就在那时，我看见了两只蓑羽鹤，正在一个湖岸边谈情说爱，他们时而互相依偎，交颈亲吻，呢喃着甜言蜜语；时而昂首看天，发出咕咕嘎嘎的叫声，仿佛在吟唱动人的情诗。在鹤类家族，蓑羽鹤并不出名，比不上大名鼎鼎的丹顶鹤，但他跟我们一样，性格温柔沉静，忠于爱情，信守婚约，只要找到心灵的知音，便终生相伴，直到生命尽头。我清楚记得那个早晨，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金箔似的阳光穿过灌木丛，照在那一对情侣的身上，光斑与鹤影互相交融，明灭闪烁，若隐若现，宛如梦幻般场景。我就那样沉浸在他们的爱情之中了，直到他们的离开我的视线，消失于芳草萋萋的对岸……</p><p class="ql-block">哦，我看见贺兰山了。青黛的山峦，淡紫的云岫，耸立的石崖，秋色斑斓的花草树木，缭绕蒸腾、变幻不定的雾岚山光……那么多静物风景扑入我的眼帘，成为美好的记忆，成为生命历程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许，在人类朋友的眼中，贺兰山就是时间遗留的骨骼，那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条涧流，每一株山花和草木，均氤氲着苍古浑莽的气息。原古岩画。佛塔禅林。古堡关隘。西夏王陵。明月下的烽燧。暮色里的铁马秋风……所有这些对人类朋友而言，都是岁月沉淀下的历史，有着深刻的隐喻和象征。但我们是鸟类，跟人类相比，走过了更长的进化历程，从白垩纪至今，时光的远方望不见尽头。我们看惯了太多的生死存亡事件，许许多多生物在进化的过程中消失了，有的只把生命的断章残编刻进了岩石，变作化石和传说，陷入了万古的沉寂。打始祖鸟振翮高飞的那一刻起，命中注定我们会历经沧桑，不再回眸兴亡成败，一心憧憬着美好的未来。</p><p class="ql-block">天风浩荡，白云悠悠。这个叫宁夏的地方，天是那么蓝啊，是那种蔚蓝、靛蓝、冰蓝、深邃而干净的蓝。在蓝天上飞行，我感到每一根羽毛、骨头，甚至连灵魂和思想都染上了淡淡的蓝色，变得纯净而安静。从空中俯瞰，我看到了腾格里沙漠，浩大、空旷，铺展着一望无际的孤独与寂寞。对了，还有黄河。就是在这里，黄河穿过了苍凉而美丽的青铜峡，没有了咆哮翻涌、惊涛拍岸的野性，水流减速，安澜沉静，宛如一个神灵在悄悄倾听大地的密语。</p><p class="ql-block">我煽动着翅膀，慢悠悠地飞进了水波荡漾的峡谷。</p><p class="ql-block">已是傍晚，夕阳玫瑰花瓣似的洒在了陡峭的崖壁上，光影闪耀，斑斓而凝重，仿佛一幅古老的画卷，在我面前缓缓翻开：升腾的雾岚、静默的树木、飘荡的红叶、纷飞的鸟群，还有饱满浑圆的落日、犹如吹损的瑟瑟秋风……大自然把峡谷间的一切美景，层次分明地呈现出来，抵近了一只天鹅的内心世界。</p><p class="ql-block">记得人类朋友讲，青铜峡与一个叫大禹的人相关。据说在很远很远的年代，黄河流经此处时，被牛首山阻碍，所以经常洪水泛滥，灾难频发，于是舜帝派大禹前来治水。那个万籁俱寂的黄昏，舜帝就登上山岭，拿出一把青铜巨斧，用力砍了下去，如雪的残阳下，只见手起斧落，石山轰然开裂，从此后黄河便进入高峡，安静平和地穿过宁夏大地一一我在想，人类的智慧就是奇特丰富，他们把远古的自然现象，一古脑儿地交给三皇五帝，创造出许多英雄人物，通过想象赋予神话色彩，让后来者去敬畏，去膜拜，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啊。</p><p class="ql-block">其实，在我们天鹅看来，青铜峡只不过是我们漫漫迁徙征途中的一个驿站，一个家园。这里有湿地、水泽、草甸、滩涂、沙洲，最重要的是，在人类朋友的保护下，我们可以平安地栖居下来，寻找伴侣，收获爱情，然后繁衍和养育瓜瓞绵绵的后代。或者得到一段时间的休整，等第一场大雪覆了贺兰，再飞往遥远的南方。我们沐浴着晨暾夕辉、轻风细雨，将在这里休憩生活，度过一段最美好的光阴。天地有秩序，自然有伦理，我们与人类比邻而居，共享着自由、平和的日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