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绍宋与杭城首富“高半城”的交谊

慧一文

民国期间，龙游乡贤余绍宋先生交游圈甚广，社会名流、文人雅士，不胜其数。众好友中，杭城高氏兄弟算是最为密切者之一。

不久前，收藏到一页余绍宋致高时丰的信札，释文：

存道大兄先生道席

命书写奉全是败笔真

不堪承教如何如何，张文襄诗册

祈付下即送

颐龢不宣。弟绍宋顿首。九月三日。

这页信札左下竖印“五云笺荣宝斋制”七字，并采用木板水印技术，套色印刷少见的五色祥云。余绍宋对信札的品质要求历来甚高。

存道，即高时丰，字鱼占，号存道居士。

高时丰出身名门。高氏祖先原从蒙城南迁至山阴前梅。乾隆年间，高士祯迁杭州定居于双陈衙，在杭三百年间，高氏族人读书、为宦、经商，渐成杭州世家望族，至民国时，涉及钱庄、茶叶、布匹、锡器等产业，城中还有多处别业，高氏在杭州曾有“高半城”之说，可称杭城首富。

高氏虽以经商起家，但更注重后辈的才学修养。清代《寿松堂诗话》记载，高义泰布庄创始人高尔夔的祖父高学淳“性坦率，诗工尤深”；高尔夔的父亲高炳麟刚成年就“好古力学，诗文宗法杜、韩”。

当时，杭城高氏在书画圈也名重一时，满门风雅。高时丰的父亲高尔夔少时师从吴门姚凤生学书法，书法精绝。其六子在诗文书画方面均有所造诣。

老大高时丰，工书法，四体皆能，楷书得褚遂良、颜真卿法，而篆书亦胜。又擅画山水、花卉，尤善绘百尺劲松，劲厚有韵。

老二高时显，号野侯，善画梅，精铁笔。

老六高时敷，字绎求，又字弋虬，号络园，以号行。近代书画家、篆刻家、收藏家，西泠印社早期社员，喜画竹、石、菊和人物。因在家中排队第六，故其号或斋馆名多有“六”的谐音，如“络园”“乐只室”“箓亭”“余乐轩”等等。

此三人，当时杭城有“大松、二梅、六竹”之称，人称“高氏三杰”。其中时显、时敷二人又精通铁笔，若以风格论，可归入浙派。

余绍宋北京司法部去职后，1928年初到杭州时，经同窗马叙伦的介绍，结识了时丰、时显、时敷三兄弟。

据《余绍宋日记》记载，1928年10月19日：“马夷初业，姚体芳来。”10月20日：“孙厪才为东皋雅集发起事，约诸人愿与会者在其家谈话，三时半去，五时许散归。约者为高鱼占、绎求、欣木昆仲，武劼、叶铭三、范耀雯、程仰坡及砺深、心庵九人，余因略陈所以结社之故，聚议社约，于前余所订者有所订补，余意前所征社员启事亦不可发布，免外间多起就误会，众以为然，并约定月聚一次，皆以月半为期。”

余绍宋与高氏三兄弟均为东皋雅集发起人。雅集地在东皋别墅，但偶尔也在杨公堤的红栎山庄（高庄）聚会。

东皋雅集延续了明清传统，每年农历十二月十九日，为苏东坡贺寿。高时丰曾数次在高庄准园承办东皋寿苏雅集。雅集日，除了展陈与苏东坡有关的书画金石外，高时丰还准备名菜东坡肉宴客。众人在园内合力作寿苏画，写寿苏词。

1932年的农历十二月十七日，高时丰嘱余绍宋作《准园寿苏第二图记》，余绍宋濡笔为之，并附文曰：“东皋雅集同人每岁十二月十九日，必集会为坡公寿，集必于高氏之准园。距今三年前，园主人存道先生曾属郑君遗孙为图。马君夷初记之。”

至十二月十九日九时许，恰逢大雪，雅集同人冒寒赴湖滨赏雪景，后回准园为寿苏之会，到会者有二十人之众。

当时的杭城，西有西泠，东有东皋。西泠研究篆刻，东皋研究书画。东皋雅集是民国杭州有重要影响力的书画社团，除余绍宋和高氏三兄弟外，主要成员还有孙智敏、叶为铭、程学銮、武曾保、俞序文、俞蔚文、陈伯衡、阮性山等，人数最多时达到四十人左右，活动达四百六七十次，历十年而不衰。

高氏兄弟与余绍宋年龄相近，志趣相投，惺惺相惜。自东皋雅集成立到1937的战乱，每逢集会必相聚。即使是平常日，也常相晤。余太夫人生日、节假、贺年等重要日子，高时丰也必到场贺庆。

1933年末，余绍宋为母作《归砚楼娱亲图》，高时丰题诗。释文：

承欢得此，富贵寻常事。昔日机声今墨戏，犹是青灯滋味。平泉风月清佳，依依洁养情怀，拂拭楼传砚图，书河洛双排（头）。

悠然对此，那管沧桑事。壇坫东皋聊一戏，如水几人同味。平生游兴偏佳，白云瞻望萦怀，一卷孩余模范，并时谁与肩排。

清平乐用海绡翁韵奉题，越园社长兄先生归砚娱亲图卷，乙亥九秋，存道，丰。钤印三：占得人间一味愚（朱）、高丰（白）、准园（朱）。

1937年，抗战爆发，余绍宋避居龙游沐尘。之后，余绍宋与高氏兄弟交往大多以书信为主。从1937年8月至1941年11月，余绍宋与高时丰的书信交流极为频繁，几乎每周都有，这在余绍宋日记中均有记载。

从文首的这页余绍宋先生致高时丰的信札可知，余绍宋尊高时丰为大兄，也足见其在余先生心中的地位。而信的内容则是探讨张文襄诗册付梓之事，张文襄即张之洞。

抗战期间，余绍宋曾撰《寒柯堂诗》集并于1946年出版，集首页“寒柯堂诗”四字，即为高时丰题，落款：古杭高丰署耑，钤印：鱼占（朱）。

余绍宋与高氏兄弟以东皋雅集为会，潜心绘事，吟和酬唱，其中交谊，不失为文人之雅事。

家人又要责怪我乱花钱买了页废纸，我心里也在嘀咕：纸是纸，却似一页民国文化史。人生之趣，无非有求有好，至于得失，安之于数。

2024年8月15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