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花》

天晴了

作家格非的中短篇小说还挺多的，前不久读完了单独成册的《隐身衣》，这本《戒指花》就是一本中短篇小说合集了，一共收录了13篇。按照作者写作发表的时间顺序，从1993年的《雨季的感觉》开始，最后一篇《蒙娜丽莎的微笑》发表于2007年。这13篇小说跨越了作家格非生命中的14年。我没有统计这十四年中是不是作家高产的时期，也不了解作家这十几年间经历了什么，但是如果明白这13篇小说是伴随着一位作家逐渐成熟的历程，多少也能够体会小说中的人物所面临的境遇，以及对待生命的态度与思考。

第一篇《雨季的感觉》。抗日战争正在如火如荼，靠近上海的小城梅李县下面有一个莘庄镇，镇上大户人家褚家的大少爷褚少良本月十五号马上要办婚事了。小镇连日来梅雨绵绵，到处都是湿乎乎、粘稠不开的。褚少良去镇邮局邮寄结婚请帖却被镇保安司令部当成了给日军通风报信的嫌犯被抓，据说是前夜日军突袭了梅李，造成了我军的重大伤亡。当镇小学的卜侃校长放学后在办公室帮高年级的女生麦泓从小腿里挑出了一条蚂蝗时，镇长正在卜侃校长的家里准备和校长老婆上床。镇上白居寺的住持辨机和尚因为痢疾的痛苦在掌灯时分改变了去佛堂讲述佛经的惯例而前往镇上的私人诊所，在经过镇祠堂的时候辩机和尚一不小心撞见了莘庄米行的女儿麦泓被反绑着剪掉了衣服，面对少女发育正好的裸体即将被侵犯，辩机和尚想要报案的心随着镇长、卜侃校长以及镇公所的侦探一起围绕在少女的身边而偃旗息鼓，只得感叹三十年的修行都白费了。褚少良被镇公所的王秘书接出关押所，即便蒙受了不白之冤，也只得到了保安队一句“误会了，褚少良……”。晚上和卜校长下棋时，褚少良已经开始担心结婚请柬的邮寄了……生活似乎没什么改变，但是，变化却又时时刻刻在发生，只不过一切似乎都在雨中，都被雨雾遮蔽，看不清楚，也就不费劲弄清楚了。梅雨的泛滥也催生了霉菌的繁殖，个人又怎么能够和天时抗衡？或许，这就是雨季的感觉。

《戒指花》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女记者丁小曼应主编的要求去平谷镇采访报道一则荒谬的社会新闻之时，偶然看见了一个孤单的小男孩。记者的敏感和女性的善良让他牵挂着这个说话有一些奇怪的孩子。当她费心在一栋老旧的民居里找到这个小男孩的时候，正好遇见警察处理男孩上吊自杀的父亲，而小男孩的母亲两个月前也去世了，都是因为肺癌。在夜里陪伴小男孩的时候，孩子半夜醒来看到丁小曼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间想起来妈妈曾经教他唱的那首歌——

“……

那是洁白漂亮的戒指花

它是妈妈的泪，它是妈妈的心

它是戒指花”

读到这里，谁能不心情沉重呢？

这本书里，《不过是垃圾》让我印象深刻。一位得了癌症被死神限期生活的总裁李家杰高调地宣布自己的倒计时，这就逼得曾经的同学不得不现身去看望一下，至少，出于人道主义的精神应该如此，更何况还是同住一城的老同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家杰坦露了“做掉苏眉”的过程。所以，这篇小说，其实是苏眉的故事，或者说苏眉堕落的过程，只不过，借了李家杰的手而已。

其实这也是一个有关青春的故事。苏眉是班上男生们集体暗恋的对象，李家杰只不过是大张旗鼓地明恋而已。苏眉的洁净与美好已经被神化了。其中一位追求者引经据典，用霍桑的小说《年轻的古德曼-布朗》中纯洁少女露丝来比拟苏眉：任何人都可以堕落，唯独苏眉不行。猎艳高手李家杰一系列的追求活动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苏眉的洁净自好。时间的流逝并不会冲淡女神的形象，只会让男人心中的“白月光”转化为一颗鲜艳的“朱砂痣”。李家杰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心底里的遗憾让他攥足了勇气，去见了苏眉。时过境迁，苏眉还是做了金钱的奴隶，三百万，交出了自己的身体，这也就是李家杰说的“把苏眉做了”。李家杰死后不让家人在墓碑上刻下他的名字，因为“他是在厌倦中死去的，不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读完这一篇小说，感觉好难受。一个人竭尽全力地努力只为了人这一辈子不留遗憾，对吗？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人生留有些许遗憾，也是对人世间的眷恋，总好过彻底地厌倦。破坏美好又是一件多么残忍的行为：于己于他人都是伤害。对生命的敬畏，对人性的认知，是一门需要时时修习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