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生答《山东青年报》记者刘文玉问

黄家利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您是如何走上创作之路的?</b></p><p class="ql-block"> 说来遥远而又话长,却也切近而又简单:心灵的需求犹如种子,生命的机缘好像土壤与水分。发芽有偶然性,但成长却含有宿命式的必然。</p><p class="ql-block"> 说一些具体的事情吧。乡村小学时期为爷爷那辈人囫囵吞枣般读《水浒传》,初一时偶然拥有一册《红楼梦》,小学语文王金昌老师几乎每次作文时对我的鼓励等等,都是一种土壤与水分,让我有了自己动动手的初望。这或者就是萌芽吧?但是真正有了明确的写点所谓作品的愿望,还是在1972年左右在青藏高原当兵的时候。那时遇到了两个老师:鲁迅与大自然。千里戈壁,年轻骚动,无言的寂寞里是一种模糊又执拗的精神需求。那时青海湖几乎就在眼皮子底下,蓝得像出奇,又映着雪山,就把忧伤孤独的心晃悠得诗意横生,想着记下那种惆怅又慰藉的情绪。有着爱寻摸闲书野书的我,碰巧遇到了鲁迅。我的床头上糊墙的报纸正好是登载着鲁迅《论费厄泼懒应当缓行》的长文,看不懂,硬看。觉得怪怪的,更想啃出点味道。便去买他的单行本,后来曲曲折折买到一套二十卷本的《鲁迅全集》,花了两年的时间通读,一本新华字典掰查得少皮无毛,我还手工自制了一本数万字的《鲁迅全集索引》。那些年还利用部队的便利条件,从地方被封存的图书里,根据鲁迅书中所提示的,陆续不间断地“挖掘”出了一批中外著作。青年人,是爱的开始与驿动,又在特务连,男兵女兵都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异样的情愫也会悄悄地生发——这或许是鲁迅与大自然之外一个“伏笔”吧?慢慢地觉得心中的东西积成了一个细细的小溪,叮咚着撞击着寻找出口,就尝试着动笔了。青年人又总是与诗有着天然的亲近,开始动笔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写诗。艾青、贺敬之、军旅诗人李瑛,由鲁迅引出的拜伦、雪莱、海涅,都成了比葫芦画瓢的模式,却又带着紧跟政治形势的时代烙印。而大量的散文创作,则是在早已回到地方的1989年之后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在您所著作的作品中,让您印象最深刻的一部作品是什么?您认为其中最经典的是哪一段?</b></p><p class="ql-block"> 文学写作至今,大致有诗近四百首、散文三百万字与近十万字的小说。虽耕耘不辍,却自知成果微末,能够在一段时间里还会被读者记忆与喜爱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是毕竟融进着生命的真诚与情感的血脉,尤其在喧嚷与飞扬的尘埃间,自知那些于寂寥与静谧中留下的文字还是让我有着一点点自信。诗集《野草的呼吸》、传记文学《布衣孔子》、与散文集《午夜的阳光》等,也分别记录着我劳动的不同侧面。而十三年前百花文艺出版出版的散文集《午夜的阳光》,是我格外珍惜的一本书,也是十多年里会被读者不时提到的一本书。那是在我只知埋头并沉浸于写作时的一个意外收获,责编甘以雯先生于人声籍籍里发现并重视这些不曾张扬的文章,并让其得以出版,让我至今感铭不忘。她还在书的封面上写有这样推介的话:“不媚俗,不阿世,不谀上,只有闪烁的人文思想弥漫于字里行间。一种与普通百姓息息相关的情感,一个底层知识分子独立思索的精神,一如一条小河不屈不挠地鸣叫着、前行着。呈现于读者眼前的,还有如庄稼、树木一样自然、朴实又生机盎然的语言与节奏。” 这本散文集里也许会有将来仍会能够让人读来不烦或有点快乐的篇什,如果有的话,会是它们吧——写苦难中的女子的《唐朝,那朵自由之花》、写现代人物的《末世绝唱汪曾祺》、写景物的《微山湖上静悄悄》、写植物的《枣庄青檀》、写朦胧之爱的《遥远的军旅》等。</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在您创作的过程中,最让您难忘的事是什么?</b></p><p class="ql-block"> 真正的创作必然是孤独的,是一个人心灵的耕作,而且常常会伴有被世界陌生的遭遇。但希望拥有读者,期待得到认可又是每一位写作者的心愿。尽管真正的文字往往不会走红,但是遇到真正的知音,还是我感到快乐与感动的事情。比如那些从不相识的读者,他们所表达的善意与鼓励、肯定与期许。比如济南李炳锋与他发起创立的周三读书会,比如武汉一位年近八十的黄家利先生将我的文字分类制成电子版文集,比如《钟山》杂志社贾梦瑋在从未谋面的时候将我有关植物的六万字散文发表于刊物头题,比如山东出版集团迟云也是在不相识的时候推介我的散文,再比如陈红说到的“至情至性”,还有丁晓原、阎纲、王宗仁、李晓虹、古耜、王开岭、刘茵、彭兴奎等人都写出专门评论文章,对我的散文提出批评建议与肯定,都让我铭记,也给我力量。</p><p class="ql-block"> 但是最早也最让我难忘的是雷达先生,而今他已经去世,我在《悄悄地想念雷达》一文中这样记述了一件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一份邮件,是两本《文学世界》。薄薄的杂志,竟在头题位置刊发了我的两篇、共八千多字的散文《初识延安》与《寻味峄山》,推荐者就是雷达先生。不仅是推荐,还写着一篇郑重的评论《无言的延安与无言的峄山——读李木生的两篇散文》。评论开头就这样说:‘现在写散文的人很多,但真正写出特色,见出风骨,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心胸为之一扩的却不多。我认为,山东的李木生是近年来少数几个让我过目难忘的作者之一,他的每篇东西都有独特追求,都有所寄托,都竭力发掘着对象的文化底蕴,并把作家主题尽力投掷进去,燃烧成一片文字的火焰,化为一股生命的激流。’感动是深的久的。与他从来不曾认识,更没有丝毫的利益交往,他却将一颗热热的心去温暖、理解一位湮没在乡下的作者。没有他的电话,从来没有联系的方式,我只是将感激放在心上,知道只有写出更好的文字,才能对得起这样一颗温馨宽厚又亮晶晶的心。</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您创作的素材源于哪?</b></p><p class="ql-block"> 素材与作家是有缘分在的,觅到碰到甚至素材找上门来,可谓五花八门。但又是有迹可寻:自己的生活,别人的生活,时代的生活,历史的生活,或因感动,或因思索,或因各人的秉赋,素材是写不尽的。可以是托尔斯泰展现战争的宏大场面,也可以是陀思陀耶夫斯基向内里深挖开去,可以是鲁迅先生的“朝花夕拾”,也可是司马迁的“滑稽列传”。关键不在素材,而在使用素材的人,更进一步,在于投射到素材上的人性的宽度、深度、与热度,以及与人类文明进步、与时代人心的关连度。切忌冷漠,切忌就事论事,切忌油滑。</p><p class="ql-block"> 我的散文所涉“素材”可说是身经听闻、人物事件、轻重大小、古今中外,没有界域,没有禁区——总是情动于衷之后的搜集、胪列、打碎、融揉、再生。素材无限,人生有限,按林贤治的说法,作家需要百发百中,捡最重要的选题与素材写,而这又必须与自己相宜相“亲”才好。当然,人生的视野有着极大的局限,素材的获得与应用,全仗辨别。这就牵涉到作家的思想与精神高度,要有一个将宇宙观、世界观与人生观结合起来的视野,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整个人类文明进程的关系以及个人与历史时代的关系中找准自己的坐标,尽可能拓展提高自己的视野,让素材生动起来为我所用。可以为一朵花的凋谢瞬间浮想连翩,也可以为了写出西藏情歌王子仓央嘉措,而数赴西藏,搜集素材,包括仓央嘉措深夜悄然出行的偏门,包括他与情人相会的黄房子的气味等等,真可谓多多益善地去掌握素材。</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您接下来有什么创作计划?</b></p><p class="ql-block"> 奔七的人,计划当会有的——如果老天爷允许完成一些计划的话。不去说得太具体吧,上苍会怪罪的。大概说想于散文创作有些新的变化,更现代一些,更唯美一些,主要是对人性的拓挖上勤下些工夫,比如最近写下的《阳光•杯子•茶》就是一次试验,有了些新的面目,在一千多字的文章里,揉进了些现实、浪漫、批判、魔幻、现代等元素。还有几个大一点的选题,如正在进行的《重读鲁迅》、《龚自珍与他的己亥杂诗》等。正在准备两个人物传记的材料,一个是李白,一个是林肯。去年完成了四十多万字的《己亥杂记》三百多篇,今年还想写上十万字、二百多篇的短章《鼠年拾屑》。走一步看一步吧,用一位书友的“吉言”,就是即使荒垦也要垦荒。</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文学给您带来了哪些转变?于您而言,文学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b></p><p class="ql-block"> 文学对我而言是位不离不弃的精神伴侣吧?具体它的性别倒不太好说,阳刚时像汉子,阴柔时是女子。人说到底是孤单的,悲欣交集的心上所聚集的爱,多是不能被世理解,而人间的苦楚又太多,一颗心总难盛得下,那就通过文学的血管涌流吧。我知道自己的灵魂上有许多的阴影与黑暗,是文学的火一点点照亮起来、热暖起来。先不说怎样影响别人,最起码的还是文学让一个不太好的我,一点点变得相对好上一些。因为,写作,首先或者最终要面对自己的灵魂,冷漠的、自私、脏污的心是不能写作的。有时,我会对文学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只有她能够不厌其烦地倾听我的诉说。</p><p class="ql-block"> 我们没有俄罗斯十九、二十世纪那样天才辈出、经典灿烂的时代,没有北、南美洲的现代与后现代各种文学艺术流派的激荡,我们也没有欧洲的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以及涌现出的思想与文学的巨人。好在我们勉强有“五四”,有鲁迅他们,虽然一次次断裂之下造成“一片荒凉”(木心语),毕竟尚可有为。作为一个被耽误了整整十多年学习时光的人,我不通外语,先天不足,感谢文学让我始终没有放松阅读与学习的努力。也是在不断的阅读中一点点打开了眼界也加深了思索的空间,有一点创作的计划,也是建立在有计划的读书之上的。读与写,最根本的,还是让自己只有一次的生命,获得一些幸福与快乐的意味。早已过了文学的功利阶段,不求闻达,只是希望静下心来好好地打磨出几个好的耐磨的东西来。回望人类有史以来的那些森林般矗立的思想、艺术、文学的巨人们,也会有沮丧的时候。但是,又会记起那个以短篇小说立于世界小说之林的契诃夫,在他看罢莫泊桑的那些短篇小说之后,无法超越的想法下,他却说出了“大狗小狗都要叫”的名言。况且,立于荒原之上,不能植下一片树林,就让自己长成一棵树也好,高也罢低也罢、直也罢弯也罢,吐绿绽翠,总会给旅人一丝丝安慰的。</p><p class="ql-block"> 2020年2月4日</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作者简介-</b></p><p class="ql-block">李木生,1952年生于山东济宁农村,1968年当兵,1983年转业到山东一家报社当副刊编辑。童年失恃,孤梦飞依星月;少年挨饿,生吞西游红楼;青年国乱,缘遇马列鲁迅,荒漠之心,遂萌诗歌芽苗;中年新闻,发思索之声,醒忌喉舌;八九之秋,寒凝横眉,发配副刊,却得自由笔墨。垦荒散文之僻壤,又操诗歌之杂音,忧愤仍不得抒解,遂偶犁小说之贫地。不觉进入生命初冬,不惧不怠,惟垦荒不止。期待于真相中觅真理,于黑夜里举烛台,于奴役中发战叫,以心血炼文字,以生命荐轩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