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时雨写信</p><p class="ql-block"> 黑山头大队征兵发榜这一天,可非同寻常。在四队通往大队部这条村道上,赫文革就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趟。他掉臂甩腿,大摇大摆,那精神头竟比他当了红卫兵头头那年还张扬。村民们见了他,不独是他当红卫兵头头时的畏惧、巴结,更多的是还有几分钦羡。这天早晨,就连黄如何第一眼见到他时也一反往常的黑脸和白眼,竟满脸是笑,主动和他打了招呼。这一下,赫文革可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他一改往常见了黄如何低声下气、唯命是从的熊样,竟乐呵呵地点了点头,大模大样就过去了。看着他的背影,黄如何鄙夷地朝他吐了口唾沫。走了没几步,谁知赫文革竟张开驴叫天的嗓子,高声唱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就是好!“黄如何端起牙缸刚想刷牙,听他这一嚎,没好气喊:“赫文革,你当心碰头!"赫文革猛一回头,又急着往前一迈步,只听“哐当”一声,真个撞到了门框上。迎面出门的李大队长正好看到,就哈哈大笑着说:“我说赫文革呀,你这真是磕头来不及,打滚弄身泥。你要是真的感谢,给黄书记磕头,就脸冲着人家磕。怎么,这时嫌不响,找门框磕来了?哈哈,哈哈!“李大队长这一嚷,王军和另外几个大队委也出来了,大家瞅着这一幕,黄如何也绷不住了,那牙刷刚从嘴里掏出来,唇边满是白沫,他就"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也随之"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赫文革左右看看,一手摸着头,也随着大家"哈哈”起来。</p><p class="ql-block">不用说,这一天黑山头的村民们,家里院外的话题,全是当兵的事儿。</p><p class="ql-block"> 晚上,小北风呼呼地吹着。守着火盆,一盏昏黄的油灯下,柱子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叨叨:“我说你这回又是投军投到张世贵手里了吧?你还指望张有发找王军呢,人家王军自个还顾不过来呢,哪有咱柱子的份!你还给人家磕了头,真丢人!呜--呜""我说你还有完没完呀,又来了!那年,要不是你,也不能把咱碧桃的命搭上,你还闹呢!这又不是咱一家。时潮不比咱柱子大。他那么蹦跶,有啥辙?还不是光棍儿一条!还有上营子,老孙家那一大家子人,各户都算起来,光汉子就有十多个呢,谁有啥辙呀!你快别闹了,消停消停吧,啊一一"柱子爹这一提碧桃,柱子妈什么也不说了,就忍不住哭出了声:"呜一一哇--"</p><p class="ql-block">“你们可别闹了!让人听见不笑掉了大牙!我早就知道没咱的份,瞎折腾!这要让人听见,饶着事儿没弄成,还让人指指截戳的,你们烦不烦呀!”</p><p class="ql-block"> 听了柱子的话,爹娘都不吱声了。外面的冷风,仍是呼呼的吹着,屋子里一片死寂。</p><p class="ql-block">这一天,时雨从宏图队回来了。他得到消息。虽说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到底有些不平静。他坐在那个用报纸糊得平平整整的土台子旁,低头想心事。</p><p class="ql-block">“刷拉”一声树叶响,北风顺着屋檐,又吹起了几片枯叶。“该给何香写封信了。"时雨站起身,自言自语说。然后,“刺啦"一声,他划着火柴,台子上的小煤油灯,就发出昏黄的光。</p><p class="ql-block">他找出纸笔,把信纸平铺在台子上,搓搓手,稍想了想,他写道:</p><p class="ql-block">何香:你好!奶奶身体好吗?</p><p class="ql-block"> 好长时间没给你写信了,这思念就犹如那潺潺的溪流,淙淙的,绵绵而不断。今晚,窗外的风很冷,我又听到了风吹枯叶的沙沙声,可是没有月光,窗前是不会有蝶影的了。我想,那花开而谢,月盈而亏,不正是人间常理吗?一切事物,高潮过后,就几近尾声。激情也是如此,激情过后,还不得面对现实。“唯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幻想、憧憬、激情、浪漫,莫不过如此。正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说我们这宣传队,你们刚来时,曾是何等红火热闹!自打你走后,真是日渐冷清。这回,王军、赫然也要走了。今年,他二人双双报名入伍,这回都如愿以偿了。我呢,我是局外人。前几天,我们这里刚走了一个工农兵大学生,这没过几天又征兵了。说个不恰当的比喻,真是"沉舟侧畔千帆过”,可我看不到“病树前头万木春"。面对这一切,我不是无动于衷。可我能怎样?这些,都注定与我无缘了。你呢,你面对这一次次的选择,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心动。</p><p class="ql-block">光阴似箭,机会稍纵即逝。"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珍惜时间,追求自己的前程与幸福,难道这不是最平常不过的人生常理吗?有些话,我现在难以启齿;有些事,我做得既莽撞,又没考虑后果。到如今,我用什么来拯救我自己,又用什么来拯救你--我的光明,我的太阳。哎!不说了,外面的风,依然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吹着,很冷。我瑟缩在昏黄的煤油灯下,迷迷糊糊的朦胧睡去。</p><p class="ql-block">外面瑟瑟地飘起了雪花,天地间白茫茫雾蒙蒙一片。一会儿,那白雪就覆盖了一切:突兀的山峰,裸露的巉岩,还有一片腐臭的污泥,连饲养处门前那个充满污秽的大粪坑,任是世间许许多多乌七八糟的东西,都覆盖上了这一层绵厚的、绒嘟嘟的白雪。连天空也净化了,天上地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满世界就是这一种纯纯静静的白,齐齐整整的白,晶莹剔透的白。啊!太美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雪中的世界,是如此</p> <p class="ql-block">任是世间许许多多马七八糟的东西,都覆盖上了这一层绵厚的、绒嘟嘟的日雪。连天空也净化了,天上地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满世界就是这一种纯纯静静的白,齐齐整整的白,晶莹剔透的白。啊!太美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雪中的世界,是如此的神奇,如此的美妙…-</p><p class="ql-block">不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又起了风。这白雪的梦幻,很快就消融殆尽。巉岩又露出了狰狞,粪坑又发出了污臭……</p><p class="ql-block">“哗啦”,又是一声风吹枯叶,我醒了。那盏昏黄的小油灯,如豆一般,寒屋一片寂寥。雪野是如此的美!梦境是如此的美!可惜,雪野终要化,梦境终要醒,花开几日红。什么办法能留住这美呢?唯有心灵,唯有记忆,常忆常新,那是永恒!那就让我们那些美好时光留在记忆里吧!让它永远美不胜收,却强似让我天天看那花开花落,云起云飞,一种拉人下水的负罪感,时时袭扰我的心。小香,去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前程吧,只有你幸福,我心才安!</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我此信不再以伊人相称的缘由,希能理解我这颗忐忑不安、七上八下、惊惊悸悸、左右为难的心。</p><p class="ql-block"> 顺颂教安!</p><p class="ql-block"> 时雨</p><p class="ql-block"> 某年月日</p>